秋棠如愿以偿地留在了宫里,只不过,没过几日她便无形中被太医院的包括但不限于太医的所有人,冷落在一旁了。自然,她不是没有感觉的,不在意罢了。
是日,秋棠蹦蹦跳跳地从长街旁边的偏宫回来——那里,圈禁着废齐王。
前边有梆子响,一队宫娥太监簇拥着一顶二人抬的肩舆缓缓走了过来,上面的年轻宫装妇人正笑嘻嘻与身边的宫娥说话。秋棠没学过几天规矩,可也知道只有宫妃才能如此,遂乖乖退到一边,行礼如仪。
这一队人正经过秋棠身边的时候,有位小公公匆匆跑了过来,拦住了宫妃的仪驾。
他行礼道:“白贵人,陛下正找您呢,说是。。。”他眼神闪烁了一下,被白贵人挑起眉毛一瞪,颤颤巍巍跪了下来,将后面的话通通吐了出来:
“贵人,您的父亲找来了,陛下找您去问呢!”
旁边的一个宫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轻轻地哒一声,仿佛砸了那位宫妃的心上。
秋棠轻轻抬起头,偷眼去瞧那位高高在上的白贵人。远远地,她觉得那个身影无比眼熟,只不过距离稍远,只能隐约听见他们的对话——
隔了一段时间,那位宫妃才开口起驾,转去乾清殿见人了。
那队宫人走远后,秋棠从坚硬的地砖上站了起来,正欲往前回太医署的住处,却见刚刚跟着白贵人的一个宫娥,正怔怔伫立在宫道上,面目有些呆滞。
近距离面对面时,秋棠才认出来那人,不禁惊喜地唤出声来:
“呀,阿蔷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那个女子被她叫得一怔,反应了半天,才回了些神。她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才张了张口,“啊”了两声才叫出了口:“秋、秋棠?”
秋棠被她突然的张口结舌惊住了,也愣了一下,才拉了她到街边,问道:
“姐姐,你跟白丹姐姐不是进城来求援了吗?怎我们都平安回来了,你们也没个消息呀?真是急死我们了!”
她缓了缓,没等白蔷张嘴回答,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忙忙又问道:“白丹姐姐病好了吗?她。。。呢?”
白蔷甩了甩头,一字一顿道:“我们一进城就直奔皇宫来了,后来也找到了楼主——话说回来,楼主没告诉你们吗?”
“什么?告诉我们什么呀?”
“哦,没什么。”白蔷没有直接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反而是问道,“你怎么也在宫里?”
“嗐,是这样的。。。”
秋棠把原委一一道来,可只说了一半时,便有宫娥匆匆跑来找她。只听那个宫娥隔着老远便喊了起来:“秋棠姑娘!秋棠姑娘!你快来呀!白贵人晕倒了,你快去呀!”
秋棠有些蒙,倒是旁边的白蔷先反应过来,抓了她的手就跑,边跑边气喘吁吁地跟她讲:
“你发什么呆呀!快去看看我姐姐!”
秋棠一直蒙到了乾清殿,才稍稍明白了一点——那位肩舆上的“白贵人”,居然就是阿蔷的姐姐,白丹姑娘!
一迈进偏殿,秋棠便瞧见地上趴着的两个人,他们发着抖,头也不敢抬。
秋棠没再多瞧他们,径自进了内殿,先给上边儿的人行礼,也与旁边的太医打过招呼,便伸手给榻上的白贵人诊脉。之后便是一通针灸、灌药等等操作,直闹腾了大半个时辰,才将白贵人救醒过来,秋棠心里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作为太医署的一个小医者,宫里的事情她不敢管,完成治疗之后便站到一边去了。只不过皇帝没让他们下去,她也只能留在不显眼的角落里听着——
燕帝挥手叫上白蔷,一起出到外面,有隐隐的对话传了进来。
“白老伯。”燕帝叫了一声,地上的男子身子一颤,叩头应了“是”,燕帝才继续说道,“抬起头来,你瞧这是谁?”
那白姓的男子缓缓一抬头,与燕帝身后的白蔷对上了眼,不禁吓得一哆嗦。
“爹啊。。。”白蔷鼻头一酸,却生生忍住了,没再有进一步的动作。
“白老伯,说来您也算朕的老丈人,您养了一个好女儿,怎自己如是。。。”燕帝说不下去了,猛一击龙椅扶手,横眉立目道,“你的两个女儿,一个自小被丢弃,一个被人说成克夫的不祥人,差点被你逼死。你自己不要她们了,如今她们过得好了,怎样?你又来傍大款了?”
“陛下,生而不养,是草民的罪过。可是,可是,草民可是她们的亲爹呀。。。”
“爹,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告诉女儿,你们离开郢城以后,都发生了什么呀!”白蔷听不下去了,扑到殿中,抓着父亲的肩膀摇晃,却只抓着了一把棉絮。
“爹,你怎,瘦成这个样子了?”她惊讶地松开了手。
“闺女儿呀。。。”白老爷抬起一只袖子,捂住脸哭了起来。
阿蔷有些不忍,回头看了一眼皇帝,轻声安慰起父亲来。
半晌,白老爷才止住了哭泣,将苦劝长女跟他一起离开不成,之后一家人逃避战乱,惨遭燕兵屠村,老妻子女一个都没能幸存;又遇到连绵阴雨,寻亲无门,他独个儿跑到蜀中,打听了昔花楼的去向,出城时又遭遇了一波屠杀,这才寻到这里云云,一气呵成,讲完时天都黑了。
“儿啊,是爹不对,不该抛下你们不管的。。。”
白蔷抿抿嘴唇,低头小声问了句:“那,姐姐怎么说?”
“你姐姐。。。”白老爷顿时语塞,一口气提不上来,竟把自己憋得险些晕厥。幸而有太医在,及时行针才将他救醒过来。
“陛下!”见太医出去,白丹也按捺不住,扶着秋棠的手跌跌撞撞冲了出来。她说:“陛下,臣妾知道‘百善孝为先’,可也不能,不能去孝敬一个想要了我的命的人呀!陛下!”
见姐姐哭得伤心,白蔷也黯然缩回了扶着父亲的手。
“臣妾身子干净,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要能活着就是万幸!如今这个要命的冤家又回来了,臣妾只能求陛下作主,赐臣妾一死,也算全了臣妾与您、与父亲之间的缘分!”说罢,白丹便向着燕帝叩下头去,不肯起来。
白蔷吸吸鼻子,也跪到了姐姐身后。
“你、你们。。。”白老爷子刚刚顺过来的气,险些再背过去。
“朕不是不明道理的人。”见白姓老人要跳起来骂街,燕帝眉毛一立,喝道,“虽说我朝以孝立国,可孝的是什么?是养育自己的亲人,不是要我命的仇人。来人,发下百两黄金,权作报答你二十年的养育,叉出去!”
白蔷还有些不忍,在燕帝和父亲之间来回摆头,不知所措。
“你可以去送送他。”既然皇帝陛下都点了头,白蔷抹了把眼睛,便匆匆跟去了。直将人送出老远,她的姐姐白丹才泄了气一样,瘫倒下去。
见她如此,穆铉忙下了龙椅,双手相搀,柔柔劝道:“朕知你是个孝顺的,不过是怕被那狠心的老人家拿住,祸害了朕的江山。
“有妻若此,朕的江山岂会不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