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二年的正月初四,前一日将自己灌醉的白蔷,悄没声儿地回了宫。而将军府中,曾经两人对坐的那张石桌上,遗落了一朵蔷薇样的绢花,被院子的主人悄悄葬在了树下。
当她递了进宫的折子,内务府先是一怔——不是说好过完了十五才回来的吗?
白蔷独坐在马车里等内务府的答复,闲极无聊挑开了隔开马车内外的帘子,外面的年节气氛和着寒风扑面而来,一时间,孩子们到处奔跑笑闹的声音,小炮炸响的声音,稀里哗啦的麻将声不绝于耳,不尽的烟火气淹没了她!
白蔷有些抗不住这样地热闹。
“喂,是谁在马车里呀?”欢脱的声音突然切断了那些喧闹,一张见牙不见眼的脸凑了过来,“这么迷茫,想郎君了吧?”
“楼主好,给您拜年啦。”白蔷挤出一个还算舒展的笑容,这是她们这些清倌人的必备技能。
“哎哟,这么客气呀,我——”龙二往身上乱摸了几下,“我可没准备红包哦?”
白蔷笑笑,没在意地转了话题:“楼主往哪里去?”
“当然是进宫抢红包去。”龙二将白亮的龙牙呲了出来,“怎么,这将军府呆腻了,出来散散?”她望了望四周,又觉得不太对劲,“你怎么散到皇宫门口来啦?”
“没什么,回宫拜年。”白蔷低了头,声音波澜不惊的样子。
“哟吼,皇宫那么好进出了吗?”龙二一惊一乍地原地跳了一下,“不如你带我一起进去吧,到时也好一起出来——诶,你还回将军府的吧?”
白蔷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摇到一半才发觉不该实话实说,可是已经晚了,龙二一窒之后便脱口问道:“你不回去了?干嘛不回去呀?谁欺负你了,告诉爷,爷替你揍他!”
说罢,便是一顿撸胳膊挽袖子。
“没、没谁。”白蔷干笑一声,这样的话,怎么好说出口啊?女孩子家家的,就算是一双玉臂千人枕的货色,也是有自尊的好吧?
“瞧你这模样,必定是被欺负了!走,跟我回去,我定要跟他们讨个说法!”
“喂——”
白蔷只觉眼前一阵风声呼啸,自己便腾空而起了,勉强睁开眼,只看到脚下一片房檐青瓦,不禁失声尖叫!
或许只有片刻,又或许是过去了半辈子,白蔷的腿脚才恢复了知觉,软趴趴地面条般支撑不住,整个人趴在将军府门前的台阶上呕吐起来!
“林霈你个小忘八!连自己府上的管不住,欺负人了你知道不?还不给爷滚出来认错!哎呦喂,你咋的啦?”
叫嚣了一通,龙二才注意到晕飞的白蔷,连忙过去拍背。
那边厢林霈已得了门子报告,带了林海出来迎接,可拜年话还没出口,那眼尖的龙二已发现了不对,张口就问:
“你身边那个小河子呢?这个是小什么?”
林霈被问得满头黑线,张口结舌半晌,倒是身边的随侍先张口答道:
“小的林海,给龙二姑娘拜年啦!姑娘您这是……有事?”
“有你什么事?”龙二眼睛一瞪,“林霈,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我家阿蔷到你府上才住了几天,就魂不守舍的了,怎么回事?你今天必须给我个交代!”
林霈也有点无言以对,张了张嘴,也不好说自己不清楚,便转而去问白蔷:
“阿蔷,陛下不是让你住到十五的吗?”
彼时白蔷正晕得七荤八素,眼泪都飙了出来,也没看清林霈身边跟着的是谁,只管抬手指了指,便又缩回去自顾自难受了。
“好呀!你小子到底怎么她了?”龙二上去一提林海的衣领,吐沫星子喷了他满头满脸,“说!”
“姑娘且放手……”
“你还敢包庇他!”龙二的吐沫星子也赏了林大将军一些。
“我、我我才认识那位姑娘几天啊,怎么会欺负她啊,真的不干我事啊啊啊——”林海委屈地使劲往后仰着头,以躲避扑面而来的龙涎。
“林河,你要跟我断了也行,可你也不用这么绝吧?”阿蔷终于缓过来一口气,泪眼婆娑地指着他质问。
“我、我不是林河呀!我是林海……”
“啊——”龙二的手一松,“他……他刚刚确实说过名字。呃,是林河那小兔崽子欺负你了?”
白蔷没再说话,认错人这种事,确实尴尬了些。
“不吱声我就当你默认了哈。咳咳,小林子,拜托你把人叫出来吧。”
“呃,龙二姑娘,你也不问问情况,就不分青红皂白地……”
“少来!你再推脱我连你一起打!”龙二的眼睛瞪起来确实很能唬人,更何况她确实武力值惊人。当在场众人见她真的要伸手时,不禁都吓得闭了下眼。
可——
拳头为什么没落下来?
“啊——啊?”白蔷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这个世上,居然有人能接住龙二姑娘的拳头?这个人,还是那样的英气逼人,如果不那么黑的话……
“你你你……”
这个人的出现,惊得龙二背后直冒凉气,牙齿都开始打战。
“心儿,你该回家了。”那个人的眼神很寥落,仿佛经过了万千苍茫的荒原,见遍了世间的百态,每一分生命力带来的热乎气都被洗脱了一般。
“啊啊啊不要啊——”龙二拼命要挣脱他的钳制,“别带我回去,我我我——不要——”
“你还有闹多久?”那人突出的眉峰往起皱了皱。
“我我我——”龙二的眼珠急转,“三个月!不不,一个月——哎呀,一旬,一旬行不行?!”
那人的眉头一蹙,龙二的期限就自行缩短一截。
“一旬。”
“多多多谢!”龙二忙不迭道谢,“放开我啦,不是说好了一旬?”
“不骗人?”
“不骗人!”几遍心里暗骂对方不是人,龙二也将这三个字说得十分笃定诚恳,满以为能以假乱真。
“好,我跟着你。一旬。”
龙二被他彻底打败了,不过也终于得了一旬的自由,反手便将林河为了娶忍冬为妻而放弃管事职位的事情搞了明白,而且!
“什么?你跟白蔷说什么也是青梅竹马呀,就这么……”龙二实在说不出那个叫做“始乱终弃”的成语,毕竟,他们之间好像真的没什么……吧?
“楼主,阿蔷她是接待过客人的。”
“就因为这个?”龙二的鼻子尖又开始往外喷火星了,“就因为这个,她就不是个好女人了?就因为这个,你就放弃了——就放弃喜欢她了?”
“婊子无情,我怎会……”
没等他把头颅摇个来回,龙二的拳头已经精准地朝他的眼窝砸了过去!
如是乒乒乓乓一顿胖揍,林河已经不只是脸上挂彩那么简单了,胳膊腿都有骨折,连鼻梁骨也断了,只有那里还是完整的。
“哼,教你个乖——娶妻娶贤,不是娶清纯!”龙二最后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那里给你留下了,记得以后别对不起忍冬!哼哼,记住了,蔷薇与玫瑰同源,也带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