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学的时候,我们那里小学还是五年制,不过当时在一年级之前有一个被称为“半年级”的学前班,所以小学其实也是上六年。六年的小学我上了八年,原因是我在一年级和二年级分别留了一次级;而留级的主要原因,则是我上学比较早。
我是四岁半上的学。学前班教的东西不多,作业也少,我倒也没感觉不适应。等到一年级,我过早上学的弊端就显现了出来,年龄小,不懂事,不知道学,也学不会,不写作业,上课还喜欢睡觉,这样的状态,在学校里的处境不想可知。一年级不好过,二年级更是暗无天日。那一年,我们的数学老师搞了个一帮一的活动,就是一个好学生帮助一个差生学习;负责帮我的那个学生叫高超,老师教不会我,他当然也一样,所以我们俩凑到一起的日常基本上就是他骂我哭;结果在他的不懈努力下,我的学习成绩没有提高,性格倒是变得越来越胆小孤僻了。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就是自从二年级留级后,我就没怎么再见过高超——见肯定是见过的,只是没留下印象——等到高二还是高三的时候,反而在北院的大门口外见到他一次;当时,他明显也认出了我,否则不会呆呆地站在那里的一直瞪着我看,脸上还带着一个既像震惊又像惊恐的表情——看他那样子,应该是想不通我是怎么混进高中的吧。我在二年级留级了一年,在初三又复读了一年,按理说高超应该比我高两届,所以不管是高二还是高三见到的他,都可以说明他考学并不顺利,已然从当初的尖子生沦落到了复读的境地;当时,我立刻就想到了这一层,于是就表现得很是幸灾乐祸,先是得意地冲他笑了笑,然后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转身就走,留给他一个自认为十分潇洒的背影,让他傻愣愣地留在那里继续震惊加困惑。不能不说,我这个人的性格有时候确实挺恶劣的,就是不知道当时高超有没有通过我的表情读懂我的想法。
二年级留级后,我做了一件小学时期最让我自豪的事情,那就是没去补习以前落下的功课,仅凭悟性就跟上了学习进度,用不到一个学期的时间,从差生变成了好学生的尾巴,并且一直保持到了初一的上学期。而这,也是我认为刚上学的时候学习成绩差,是因为自己的年龄太小,而不是因为自己笨的主要原因。
初一那年,是我的学习成绩从好变坏的转折点。
这些年里,我反思过很多事情,却唯独没有去认真地想过自己的学习成绩——主要是数学和英语——是怎么变差的;现在回想起来,只能隐约记得几何没学好是因为有几节课没听,然后再去听课就听不懂了,当时也没放心上,结果没过多久就彻底荒废了;而代数成绩的下降,则有一个日削月减的过程,这里不会一点,那里不会一点,前面不会的多了,后面能学会的就越来越少了;至于英语,英语是我的一生之敌,我觉得我的英语没学好才是正常的,如果当初学好了那才奇了怪了。
我的第一个英语老师姓王,印象中她好像是武小样的老婆,但要问我这个印象准不准,或是问我这个印象是怎么来的,我还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只能说关于他俩是不是两口子的事儿,是就是,不是就是我记错了。王老师教我们英语,是从音标开始教的;由于课本上没有,又不晓得那些鬼画符是干什么用的,我就没有认真学,也没有往书上记,等到后知后觉地发现那玩意儿是给单词注音用的,对记单词有很大的帮助时,已经有点晚了,可是即便如此,因为没有主动学习的意识,我也没做任何补救,这就导致我直到现在都不太清楚元音和辅音有什么区别。对我来说,学习英语最大的难点是记单词。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记单词的,反正我是全靠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死记硬背;事实证明,记忆力不好的人用这种方法,纯粹是自不量力。那时候,我们班是典型的阴盛阳衰,倒不是班里的女生比男生多很多,而是班里学习最好的几个全是女生,可是提问又不能只提问女生,于是我这个在男生中成绩还算不错的人,就成了王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在我们班里,王老师盯得最紧的人大概就是我,罚的最多的人应该也是我;每次默写单词,我有不会的或是写错的,她都是罚我二十遍、三十遍、五十遍的抄;我从小就讨厌写作业,即便很怕她,有时候也还是写不完。在她的高压督促下,我的英语成绩起初还凑合,但是越往后来我就学得越是力不从心,单词太多,记住后面的忘掉前面的,记不完,根本记不完;结果就是,等到下学期后期,她不怎么管我们了,我立马开始了放飞自我,然后英语的考试分数很快就崩了。
初二那年,是我上学期间经历的又一个暗无天日的年头。当时我们班有几个在学校里很出名的混混,班主任柳红军又是个不管事儿的,对他们的胡作非为完全不闻不问,这就使得班里的学习环境极其糟糕。虽然那几个混混欺负我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我还是觉得,在那样的环境中,还能把心思放到学习上的,都不是一般人。经过那一年的摧残,我的学业算是彻底废了。所以,进入初三之后,我对学习已经完全不在乎了,熬到下学期,连中招考试都没有参加,直接就选择了毕业。当时,我以为自己的校园生活就那么结束了,可是等到最后却发现,自己有点太想当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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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初中毕业后又回去复读,可以说完全是被我弟弟劝回去的。他劝我的时候说了很多,可真正起作用的却只有一句话:“不上学了,你打算干啥呢?”当时我还不满十六岁,想了想觉得自己什么也干不了,就同意了他的提议。我妈得知我愿意回去继续上学,对我说:“回去你可得好好学。”我说:“回去了我肯定好好学呀。”说是这么说的,可是我却并没有把自己说的话放到心上。
复读之后,我大致恢复了小学后期的学习状态,怎么学全凭本能,能学好就学好,学不好就算了,反正是一切随缘,学习压力什么的,对我来说完全不存在。我没有学习压力,也理解不了别人的学习压力。临近中招考试的时候,李苹见我依旧嘻嘻哈哈的,真情流露地问我说:“李伟,马上就要中招考试了,你就不发愁吗?”我本想像往常一样说句俏皮话,“发愁有什么用,发愁就能考好了吗?”可是看到她那愁容满面到近乎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顿时心头一疼——那也是我生平第一次感到心疼——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再也说不出来,转而安慰她说:“想那么多干嘛,还没考试呢,谁也不知道自己会考成什么样子。”然后避开她的目光转身坐好,想了半天也还是难以理解:不就是一次考试吗,至于愁成这样吗?后来,在记录此事的时候,我说当时自己避开李苹的目光,是因为我发现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可事实上,当时的我知道个屁的现实,我不敢继续看她,纯粹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导她罢了。
说起学习这个事儿,很多人都喜欢讨论努不努力和聪不聪明。我觉得吧,有没有努力自己是最清楚的,假装努力可以骗得过别人,但绝对骗不过自己;至于聪不聪明,你可以觉得自己聪明,也可以让别人误以为你很聪明,但考试分数不会帮你骗人,不会骗你,也不会帮你骗别人。事实证明,我和我的朋友们在学习方面的天赋都很一般,所以我们都没能考上重点高中。
就像高中时期对大学没多少了解一样,中招考试前我对高中也同样没有多少了解。直到进入高中后,我才知道沈邱县除了一高二高三高三所县重点高中之外,那些普通高中大多都分布在乡镇里面,五高就是其中的一所。
我在五高只待了半年。那半年里,我依然延续着复读后的学习方式,语文学得一般,考试分数一般是90多分,考好了能考100到110分,考差了也没有低于过80分;数学跟前面没有联系的能听懂一点,一牵扯到以前学过的东西,顿时就两眼一黑,这都是什么玩意儿;英语是我最想补习的一门课,可每次下定决心,翻开书想背背单词,都不到十分钟就放弃了,记不住,还是记不住;物理和化学学得都还可以,即使初二物理的力学部分等于没学,也不耽误我的物理像化学一样考80多分;政史地算是我的强项,不过思想政治的考试分数不太稳定,好的时候能考到80分以上,差的时候仅仅勉强及格,历史一般在70到80分之间,地理的分数最稳,很少低于80分。当时,我在考试时遇到了一件很郁闷的事情,那就是每次考试我的地理物理化学的分数都很高,偏偏总分年级第一的那货这三科每门都比我多几分,也多不多,超过5分的都很少,每次都是,毫无例外;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我都做不到心平气和,直想替当初的自己悲呼一声:“既生瑜,何生亮!”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第一次考试中,我的历史以72分成为班里的最高分,从那以后就对他形成了压制,直到我转学离开,一次都没有让他翻身。
转学到三高北院之后,我最大的感觉就是,重点高中也不过是这样。第一次月考,我考了430分,比在五高时低了130到140分的样子,可是一(8)班的平均分却只有427分多一点,也就是说,即使考砸了,我也没拖我们班的后腿,还帮别人补了2分多;虽然一(8)班是高一最差的一个班,但是不用想也能够猜出来,肯定有很多人是像我一样通过各种方式走后门过去的,否则,凭本事考上重点高中的学生,不可能是那个水平。那一次考试,最让我意外的是地理的分数,49分。拿到批改后的试卷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老师把分数合错了;自己合了一遍发现没错,我整个人都蒙了,怎么也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把试题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答案确实是自己写的没错,并且再做一遍我大概也还是会那么写,但为什么只考那么点分数,我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凑巧的是,考试后不久,我在地理课上看同桌王春晓的《唐诗·宋词·元曲》被地理老师抓到了,她问我上次地理考了多少分;我当然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分数;她大概以为我的地理学得不好,就说:“下次地理考及格了来找我要。”然后就把书收走了。我本想书不要了,买一本赔给王春晓,他说:“又不是要不回来了,下次考完试再说!”下一次考试,也就是期中考试的时候,我的地理考了86分,地理老师合错了分数,给我多算了2分,让本该跟我并列年级第一那货成了第二名。巧合的是,那一次地理分数最高的三个全都是我们班的,班主任范飞大概是为了鼓舞士气,特意跑到班里发地理试卷,向我们宣布了这个消息;让我上去拿试卷的时候,他十分煽情地说:“这是咱们班的骄傲!”着实把我臊得不行,心想去你大爷的骄傲,你倒是把我的数学分数说出来让大家骄傲骄傲啊——范飞教我们数学。范飞发完前三名的卷子离开之后,前桌的一个女生转过身说:“这下可以找地理老师要书了。”王春晓与有荣焉地笑了说:“肯定的啊。”地理课上,地理老师讲完试题下来巡视,王春晓拿着我的卷子对她说:“老师,你说让他考及格找你要书,他考及格了。”地理老师接过卷子看了看,红了脸说:“收的是什么书?”我说:“《唐诗·宋词·元曲》。”她放下卷子说:“晚自习最后一节课我在一(9)班,放学了找我去拿。”晚上放学后,我和王春晓早早地去了教室外面等着。地理老师看到我们,让我们跟她一起去她宿舍拿书。在路上,她说:“你挺聪明的呀,随便一考就考了第一名。”我解释说:“也不是,我的地理一直都学得挺好的。”虽然她讲课还可以,但是我觉得自己的地理能学好,其实跟她没多大关系,主要是初中的地理老师李宝山的课讲得好,帮我打了个很好的基础,五高的那个地理老师的课讲得也不错,反而是她讲课比较一般,听她讲课还不如我自己看书有用。
高一下学期的期中考试,可以说是我在学习上最后的辉煌。高二依据那次考试的分数分班,我被分到了文科重点班。分班时,我的学号是01052,也就是三个文科班前120人中的第52名;可是没有了物理和化学分数的支撑,几次考试过后,我在班里的名次就掉到了100名开外。从那以后,我的分数就基本稳定在了400分左右;语数英总共能考150到180分,其中语文占了大头;政史地一般在220到250分之间,单独一门可能有高有低,加在一起整体波动不大。最终,我高考考了384分,文综239分,语数英加在一起是145分。然后,我就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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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整个上学生涯,我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那就是靠着偏科考过不少次单科年级第一,却从来没考过满分,一次都没有。印象中,我考得最接近满分的一次,是二年级留级的时候,数学考了97分;后来,其他学科考得再好,都没能追上这个分数。我的地理在高三那年考过94分,高到我都觉得离谱,可那一次偏偏不是年级第一,因为隔壁重点班的李芳芳考了95分——当时我被分出了文科重点班;而这个李芳芳,是高二那年我们班的班长,也是我在《那一晚,我们说起的女孩》中说到的那个班长。尽管没考过满分,但是有老师说过如果让她考,可能都没有我考得好,这或许也算是一点小小的安慰吧。同样是在高三那年,我的地理考了不高不低的分数,重点班有没有比我考得好的不知道,但我们班肯定都没我的分数高;考试的时候,韩霞坐我前面,靠着我传给她的答案,她的地理只比我低了2分。考试过后,地理老师在我们班里说:“这次大家考得不错,三十五道选择题,有不少同学都选对了三十一个,做得比我都好——我要是不看答案,可能都不止做错四个,就是所有人错的都一样。”刚开始,我还以为她是在夸我们呢,听到最后,才知道她是在暗戳戳地指责我们作弊;我只把答案给了韩霞,别人拿到的答案显然是她传过去的,去看她,发现她低着头耳朵都红了。不过,即便被地理老师当面点破,我也一点都不害臊,反而有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是参与了作弊没错,可我的分数是自己凭本事考出来的,我有什么好害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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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毕业的那几年,我对当初没有好好学习是有些后悔的,觉得自己学习有些学科的天赋十分出众,如果肯吃学习的苦,必定会有所成就。这些年来,经过时间的消磨,我已经跟自己达成了和解,面对生活的不如意,内心大致趋同于网上一个的说法,就是从来没有努力过,也不知道努力的辛苦,现在混得不好,活得累,这很公平,人嘛,总不能把所有的好处都占完。而且,虽然以前不信命,现在依然不信,但我还是越来越觉得,命运终究会把你带到你该去的地方,有些选择题,很多人就算提前知道答案,该选错也还是会选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