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铁冷眼看着杨岩贼不出溜的从被窝里扒出来。寒冬腊月的天,屋里又潮又黑,门氏早上刚起火,炕上温度还没上来,地上积水的盆子都冻上了一层薄冰,人一哈气出来都变成了白烟,这小子居然不嫌冻听,拎着裤头光着膀子搭个棉袄就跑了出去。
这可奇了,杨家这几个后生都不是省油的灯,杨岩尤其爱唧唧,干巴拉瞎歘贱卖快尤其嚼性,啥事都想占点便宜,人送外号干吧猴子,这大冷的天这小犊子是要干啥?
这功夫门氏把饭蒸好了,掩了灶门出去将猪食盆子拖进屋里化冻,也不过呼哨一会,杨铁就看见杨岩鸟悄进了屋,左手一碗水,右手黄乎的是苞米面,哆哆嗦嗦钻进了被窝,也不知道在鼓秋啥,间或还能听见两句咒骂:“草!真凉!”
冬日太阳升得晚,等天大亮的时候都七点多了,杨木林老两口将家里的鸡鸭鹅狗凡是能张嘴的都达达妥当了,这才准备进屋吃饭。
这功夫炕上的热乎气也上来了,搁谁都不愿意起来,门氏扯着嗓门拎着条尕子挨个掀被窝,骂骂咧咧招呼自个生的这一堆还大愿的小崽子们起床。
杨铁也坐了起来,看见杨岩还躺在那里也没个动静,按说门氏这么大嗓门,估计地底下的耗子都吼翻身了,这小子葫芦里卖的啥药?
门氏顺着炕沿一把掀开杨岩的被子,只见杨岩面色潮红睡得正香,身上水哒哒的,愣了一下,接着上去就是一条尕子,“啪”就是一大下。
这可不是做戏,老东北的条尕子都是用细米尖头扎成,厚成结实,打人那是贼拉拉疼,门氏手上一向没轻重,杨岩再能作妖到底此时还是个半大孩子,登时“嗷”的一声就蹦起来了,门氏看着就要开骂,忽然愣了一下,只见扯开的已经有了热乎气的被窝里面黄乎一片,杨岩扯开大嗓门就哭开了:
“哎呀妈呀,我完犊子了,我让爹给踹坏了啊,屎都拉被窝里了还不知道,妈你还打我啊啊啊啊啊……”
门氏登时慌了神,杨木林随后也慌了手脚没了主意,那年头老东北要是到了炕拉炕尿的地步那基本上这辈子就完弦子没救了。杨木林虽然五个儿子,可哪个都是肉,看着门氏鼻涕眼泪急流,扯过还迷糊的小五就道:
“快去找你大哥套车!咱们上街(该)!”
杨东迷迷糊糊就往外跑,结果提起的棉裤裤腰带没系好,裤子滑下来,门都没出去就被门槛子拌了一跤,登时摔得龇牙咧嘴哭天抢地也跟着嚎起来。
眼瞅着这一大家子屁大的功夫就鸡飞狗跳了,杨铁连忙道:
“爹,妈,啥事没有,小四没事!”
门氏茫然望过去道:
“都炕拉炕尿了还没事?这可咋整,呜呜呜……”
杨铁扶额叹气道:
“根本就没事,是小四扯犊子作妖,我眼瞅着他端的凉水和的苞米面。不信妈你闻闻,拉被窝里能没有臭味?”
门氏还真个就过去闻了,杨岩看都没看他妈,下意识就转向了自个的亲爹,眼瞅着杨木林眼睛里冒出熊熊火光,撒丫子就从炕上蹦起来,然后满身都是心眼子的干吧猴子终于悲剧了。
老东北的炕上都有火盆子,门氏关上灶门前扒拉出一火盆放在炕上暖屋子,里面是烧得红通通的苞米棒。杨岩心明镜的这顿揍恐怕不会小了,下意识就要跑,结果踩在自己倒的被上那堆水丢丢的苞米糊上,一下崴了脚,一屁股正好坐到了火盆上……
这可真应了那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下假哭变成了真哭,杨岩终于得偿所愿没挨揍,这整个冬天亲娘老子都围着他的屁股转了,无论黑天白日他都只能撅着屁股哭丧着脸却欲哭无泪。虽然是杨铁揭穿他的,可那是亲哥,到底那个年代也朴实,倒没生出什么报复心来,只每天拿个幽怨的小眼神暗戳戳瞄自己的老哥,直到他二哥给了他一个子弹做成的链子才罢休。
日子一天天过,穷三家子就像那个年代许许多多东北老农村一样,鸡毛蒜皮每天都会有新的嚼料出世,吵吵闹闹中,1980年的阳历年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