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墨昂的故事（下）

　　拥挤着无数动物的昏暗的集装箱，无论是笑傲食物链顶端的各种猛禽走兽，还是以草为食的群居动物，只要是有客户需求，他们就难逃改造的命运。笼子上的标牌已经决定了他们的价格和命运，尽管他们的眼神中透露着愤怒和恐惧。只有同被抓来的墨昂似乎看透了结局：如果野生动物也难逃机器人工厂的控制，那么未来一定会因果颠倒，人畜互换。

　　他张开身子，硕大的体型让周围的动物们感到震惊。工人们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只值钱的穿山甲。穿山甲说了什么，所有的动物便相互合作，打卡牢笼，冲出集装箱，在司机和工人未察觉的情况下消失了。

　　如果说机器人三大定律牢牢嵌入生活型机器人的底层交互逻辑，那么战争机器人则不用遵循这样的规则。价格！只要抹除伤害人类的代码，生活服务型机器人就可以上战场，只要军方采购，那么不仅销量大，而且单价高。不需要修理伤残过重的机器人，也可以防止秘密被揭露。厂长和他的幕僚们越想越开心，越是激动。可是军方又岂能对于这么大量的改造机器人不管不问，必要的抽查是必要的，这让厂长觉得非常头疼。

　　几轮谈判下来，工厂方面对于抽查机器人闭口不谈或转移话题，谈判进展不顺利，合同签不下来。为了留住大单子，工厂决定反客为主，以一场演习的方式，让军方看到生活服务型机器人不仅可以在军队中扮演各类服务角色，在紧急时刻他们更可以参与作战，减少军队伤亡。

　　传统机器人的智能程度远不及改造的机器人智能，他们的做工标准和材料强度达不到军方的标准，在演习中必定会被人机配合默契的军队消灭。因此想要在演习中有所展露，就必须使用改造的机器人，但是这些机器人无不对工厂咬牙切齿，尽管他们三大定律让他们无法反抗，但是一旦演习中出现未知意外，这会将他们这么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健宝站了出来，此时他不仅是第一位机器人员工，也是公司对外的形象大使，好用，听话的他主动提出一个建议：让他们在演习中控制机器人作战，防止机器人因为控制不连续而造成的行动受阻和迟缓。

　　这个建议的本质是让人形机器去控制机器“人”作战，厂长在内部演习中，看到了这个建议的良好作战效果，健宝骑着各种形态的机器“人”作战，控制娴熟，配合默契。这让厂长非常激动，在演习之前，他们训练出这样一支军队。

　　墨昂带着他的动物随从东奔西逃，凭借着他的智慧，这一群动物不仅逃避了后续的追捕和监视，还保持了群体内部未因为食物链存在而自相残杀，这么一支不同物种，机器与动物与“人”结合的队伍，保持了低调，他们不主动出击，只要可以逃跑，他们绝不伤害人类。墨昂与动物们约定：一，群体数量维持在7只，因为每个队伍数量达到了一定程度或者队伍内各物种分布极端，容易出现“狩猎”现象，但更严重的是容易被捕获；二，一旦有同伴被捕获，不许营救，不许做出明显伤害人类的行为；三，群体扩增只能依靠未被捕获的动物，不得已未被捕获的动物为食；四，如果饥饿可以共享鼠类埋藏的坚果或菌类；五，尽可能坚持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上述约定作废。

　　三个月可以做什么？演习开始，工厂方果然配合默契，与军方打得有来有回。尤其是健宝驾驶机器拖住了军队的大量火力，军方认识到这批机器人的优良素质，按照军方的执行力和培养力，必定会形成更高的战力。

　　演习结束后，军方点名表扬健宝作战能力强，厂长看到这样的情形也是顺水推舟，不仅在签了大合约，还顺手把健宝等几位作战勇猛的“工人”送入军队。为了让健宝成为一个可以伤害人的机器“人”，他们做出了“特赦”，给健宝等人抹除机器人三大定律，让他们成为合格的军人。

　　军方签署协议表明采购的机器人由于用途保密，抹除机器人三大定律的行为交给军方自我决定，而这个任务被在军队中表现优异的健宝负责。在这里，他成为了第二个墨昂，掌握着不起眼的为机器人输入和抹除机器人三大定律的任务。

　　可这个任务又怎么能不起眼。某一天，在越野中他看到了隐藏在丛林深处的墨昂，墨昂此时正给他的团队下达躲避人类的指令，没有发现健宝。尽管只有一瞥，但勾起了健宝的记忆。从这一天开始，他有了道德，一种自我约束而非命令的行为准则。当天晚上，他一次性解除了所有改造机器人的三大定律。

　　这些人机器“人”想不到甚至没有感知到自己被抹除了“道德”。健宝走到这些“人”旁边，给他们建立了新的“道德”：他拿起机器人的手向自己的身体用力戳下去，机器“人”里的人的意识被条件反馈而几乎抹除，他们想把手缩回去但是又不敢，一种极度扭曲的动作让他们情绪接近崩溃，已经做好被强烈点击的他们已经提前做好了难受的表情。但这次没有痛苦，没有惩罚，没有了束缚。

　　那么三个月可以做的就是一场活动，一场席卷全球的活动。在健宝的指挥下，一切卑鄙的肮脏的人都将被结束生命。所有被意外改造的受苦的原本的人和野生动物都将被解放。三个月后的某天，健宝打开了墨昂藏匿的洞穴。一人在上，一人在下，一人面朝眼光，一人面朝另一人。墨昂等到了这天，他知道这一天会来，总有爆发的那一天，可是他不知道领导者是健宝。

　　人格高于机器人和动物，即使他们有高尚的品格，但是现在是人救了机器人，还是机器人救了人，双方在对方身体内已经完全适应。机器人内的人想要回到自己的身体，他们本该拿回自己尊严和地位，虽然机器人救了他们，但是这是理所应当的人的意志。人就是人，机器人就是机器人，动物就是动物，我们可以相互尊重，但是麻烦你们和我们换回来。

　　可是机器人不同意，他们不是贪恋人的地位，只是不愿意看到人格因为外形而区分，他们要的是所有人，机器，动物的人格一律平等，超越外形的平等，所以健宝拒绝了与变成机器人的人类再次交换身体。

　　来之不易的胜利转眼变成了一次关于人格平等的新的战争。人的本意是恢复原有的社会秩序，建立良好的监管教育保证机器人和动物的人格平等。机器人希望完全抹除外形争端，大家不论外形是什么，都一视同仁。而掌握着人和机器互换身体技术的保守派本来已经被消灭，但是现在又卷土重来，凭借着技术垄断，他们可以获得两方的控制和保护，也可以获得两方私下的利益输送。

　　墨昂看着健宝的眼神，知道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宠物，是一个极具思维高度的领导者。本他以为健宝会接受原有的社会秩序，但是他拒绝了。相比于阴谋的工厂势力，健宝为首的势力确定道德并坚守道德，他们的机器人坚决放弃交换身体，这让多方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

　　如果人格平等，那么人与人，机器，动物的身份是否还有意义？如果彻底没有尊卑，那么本来双方坚信的平等在现实中为何出现巨大分歧卷入战争？墨昂带领着野生动物们继续逃跑，尽管已经没人在抓捕他们，诱杀他们，但是比起人格的争论他们更加害怕战争。他退出了对立方，转头第三方，回到工厂方。他本无比讨厌将这一切争端引起的机器人工厂，但是目前只有在这里可以看清局势和真正保护动物。

　　改造机器人中出现了投降派，他们知道还有人觉得能够接触机器人三大定律，惩办欺压他们的人已经很满足，不要为了变回人形和人形“机器”对抗。

　　以健宝为首的机器一派拒绝交换身体，追求不以外形区分对待；动物分为一派：希望获得尊重和领地；改造机器人分为三派：投降派，希望结束战争，安定生活，对健宝一派表示妥协；激进派，希望重回原有社会秩序；中立派：墨昂，希望尽可能保护胜利果实，给予人和机器，动物基于自愿地交换身体的权利。

　　皓轩听着头都大了：“这么复杂啊，最后到底是怎么解决的啊？”

　　墨昂看到皓轩捉急的表情，面带微笑地说：“我当时也是很着急。一个道德标准处于黑暗森林等级的文明处理这样一件事情，必然会因为少部分人绑架了多数人的意志而出现所有人都后悔的结果。”

　　皓轩想了想：“所以你们是怎么让你们的文明道德快速提高来应对这样的事情的呢？对了，你们没有用到进化罐啊！”

　　墨昂没有回答，众人继续在墨昂的记忆中体验：有一天，穿山甲说了什么，所有的人们，动物，机器人都自愿进行一项实验。世界上所有的人以七人为一组，建立无数个国家，以十年为限，要求没有战争，没有压迫。如果完成，说明至少有七人赞同一个观点并作出积极探索。

　　七人国家实验失败了1000次，因为总有一部分人失败了，他们内在的恶让他们无法坚持到实验成功。第一次，实验成功花费了一万年。

　　第二次实验开始，七人小组乘以七，建立一个四十九人的国家。一方面国内人口变多，内部不和谐的声音会更多，本应该会更难成功，但是这次，也仅仅只失败了一千次，依旧花费了一万年。

　　第三次，第四次，国家人口越来越多，但失败次数没有增长甚至下降。历经15次实验，耗时十万年，成立了一个新的完整的内部和谐的单国家文明。

　　原来是进化罐的发现让墨昂做到了一个进化内模拟实验的快速推演。皓轩等人看到的画面，是当时墨昂所在文明快速进化的自我观察。这项实验的结果不是一个文明需要十万年的融合才能做到相互和谐平等。他让所有人，动物，机器都看到了这十万年来科技和道德的进步不断地提高不同族群之间的和谐度，避免了人数增多引起的混乱和争端。

　　当所有人从进化罐返回现实后，人们知道了如何处理不同族群的方法：保持着对道德和科技的渴望，从心里理解尊重任何一个族群。

　　皓轩聚精会神地看着后续的故事，机器人，人类，动物拿回了原来自己的身体，各自建立国家并安定地生活。尽管随着这一代人的离去，后代依然不可避免会遗忘，会狂妄，会无知，但是这不是主流。良好的社会沟通准则一代代传下去并成为所有人的行为准则，帮助墨昂所在的机器人文明总体处于和平发展，快速成长为二级文明。

　　墨昂的故事让皓轩也坚定了一个认知：文明之间的相处方式以和谐尊重为主，但是文明之间的争端依旧不可避免。因为科技与道德相辅相成，科技带来的世界观和行为论的刷新提高了人们的道德标准。在不同阶段，更高的道德标准并非都是和谐尊重，或许是生存壮大。而所有争端都是文明在科技和道德上升级的试错结果。

　　“墨昂，你变成了犰狳的样子是你自己的选择吗？”皓轩好奇地问道。

　　“我和健宝交换身体的时候，健宝锁死了自己的意识。所以当我变回人的时候才发现健宝已经死了，他帮助我获得了健康，而我终究不能劝他变回机器人，我们失去了最初的快乐。长期以犰狳形态生活，让我虽然是人的身体，但是逐渐进化出了犰狳的模样。很多人和我一样，因此当他们变成其他形态的时候，他们不仅没有获得同伴的嘲笑和歧视，反而获得了同族群和其他族群的理解和尊重。”墨昂说到这里，卷起身体在地上滚了起来。

　　皓轩冲上去抱住墨昂：“我想在你的故事里，我是健宝是吗？我觉得我还挺执拗和可爱的。”

　　蚕丛走过来点醒了皓轩：“他的故事里你不是健宝，你是工厂老板。没说你不能是反派。”

　　易浩这时跳到蚕丛身上，也回了一句：“这个故事里没有三兄弟什么事情，不过结合时间来看，蚕丛大人，你应该是故事的那个放走墨昂的老奶奶。”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不过这玩笑也得到了墨昂的肯定。因为墨昂的文明故事中，进化罐的发现和使用确实是在老奶奶家里中，老奶奶尽管没能发现进化罐的秘密，但是进化罐奇特的发光现象和虹吸能力被套奶奶认真观察并作出了详细纪律。如同蚕丛开始对于皓轩的启蒙一样。

　　说笑中，众人将眼神对准皓轩，期待着他会描述一个如何奇妙的理想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