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的灯光还在闪烁,曲澜却出了神。
喜欢莫逆大大的最重要一个原因是,她的故事是开放的,任何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想象出属于自己的结局,想象力一旦展开翅膀,读者就变成了创作者,那些虚构的人物,仿佛成了真人一般栩栩如生,而自己,也可以代入到任何想要成为的角色里面去。
曲澜没有那么多才华,无法凭借自身达到重构,所以她能做的,就是沉浸在莫逆大大营造的幻境中,混入其中感受着悲喜,体验着另一种人生。
生活越是匮乏,越是需要想象力的慰藉,曲澜情不自禁地想起安阳曾说过的:“我们都是想象力的傀儡,不过还好,我们还有想象力。”
所以叶子最后会留下来吗?曲澜笨拙地想象着,终是沉沉睡去。
闹铃是人类忠实的朋友。
陆子昂睁开眼,发觉昨晚睡得竟然异常安稳。
环顾四周,没有曲澜的影子,睡房里也收拾得很整齐,看样子是上班去了。冷静一下也好,反正过了今天,她就会好起来,从来都是这样。
曲澜很早就出门了,顶着冷风,走进对面小区楼下的一间早餐店,点了份牛肉粉。虽然天气寒冷,可煤炉里的火烧得旺旺的,和气的老板夫妇热情的声音暖暖的。小小的门面,老旧的地板,油腻的桌子,却坐满了人。
陆子昂曾经带她来过,说这里的粉是邺城一绝,她在门口瞅了一眼环境,怎么都不同意进来。
今天呢?鬼使神差地走了进来,阴差阳错地坐了下来,总不能再起身离开吧。吃一次路边摊,应该不要紧吧。
热腾腾的粉汤卷着卤肉的香味,拧成一股风钻入曲澜的鼻子里,红通通的辣子摆出诱人的姿势,勾搭着曲澜的胃。
曲澜从筷筒里抽出一双还带着水的筷子,拿纸仔细擦了擦,这才挑起米粉来,吹了口凉气,跟着大家一起,“呲溜”一声嗦进口里。
不知是蒸汽的氤氲,还是辣子的刺激,曲澜觉得眼眶有些湿潮。简简单单的一顿早餐,哄哄闹闹的人群,四处乱窜的温度,曲澜有些想家,那个她执意要离开的家。
早班车拉着一箱箱的勇士奔赴战场,曲澜看着并没因她的缺席而停止运营的公交绝尘而去,她掏出手机给人事部长蔡姐打了电话,告了病假,然后给安阳留了个言。
几乎不留等待的空档,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小澜,咋啦?”听筒那头的声音亲切似家人。
“没怎么,想去你那散散心。”曲澜轻描淡写地说。
“成。我先上公司安排一下,再过去接你。”
“她不介意吗?”
“她?哦,你说佩佩啊,她不在我家。”
“哦。”
“我快到公司了,先挂了啊,待会联系。”
“好。”
当“小澜”这个专属称呼在耳边响起时,曲澜觉得内心突然踏实了起来。如果说这偌大的城市无处安生,至少还有安阳这个亲人。
儿时的玩伴,因为家庭的缘故,一分别就是十八年,再见面时,曲澜正读着大学,安阳也从国外留学归来。
童年的记忆最是纯真朴实,时空失去了往日的魔力,并没有离间掉姐妹俩的感情。虽然同在邺城,但安阳的工作一直很忙,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网络上的联系从来没有断过。
所有人看到安阳,都会觉得她高冷、孤傲、不近人情,但曲澜不会。
也许是记忆中那个温柔体贴的形象深入人心,所以不管岁月如何打磨各自的容颜,安阳看起来依然是那个可以放心依靠的小姐姐。
即使在朋友圈里可以随时看到安阳的动态,但真正再见面时,曲澜依然觉得安阳看起来很新鲜。年轻,凌厉,充满活力。
眼底的笑意迎面而来,曲澜发自肺腑地觉得能遇到安阳,已经耗尽了她交友的全部好运。
“吵架了?”
“嗯。”
“他知道你来我这吗?”
“晚上再告诉他。”
“成。你先上我那待着,中午叫个外卖,完事等我下班,咱俩一起去吃晚饭。”
“好,你忙你的。”
正是因为感情毫无阻隔,对话才能如此简单平淡,不客套。
单身公寓宽敞,有格调。
曲澜像个突击检查的宿舍老师,背着双手来回仔细观瞧,结果让人灰心丧气,安阳的房间实在是太干净,太井井有条了,像极了她这个人。
听了张封面用碳素墨水写着《As the Stars Fall》的黑胶唱片,点了个超级豪华的牛排套餐,看了部无聊至极的电影,曲澜斜躺在沙发上,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金黄的麦浪波涛起伏,微凉的风轻抚着脸庞,阳光明亮而不刺眼,天空通透而悠远。黄狗在田埂上扑哧扑哧地跑着,哈喇子洒了一地;草帽在田间若影若现,麦子成捆地躺在地上。
“囡囡,囡囡……”阿妈的声音带着焦急的味道,可是她躺在麦穗儿中间,不想离开。脸上痒痒的,身上暖暖的,她闭着眼,觉得自己在海浪里冒险。
刺耳的铃声把曲澜拍到硬邦邦的沙滩上,眯眼一看,屏幕上闪烁的是陆子昂的头像。
曲澜揉了揉双眼,坐了起来,咳嗽了两声,这才按下了接通键。
“喂?”
“还没下班呢?”听不出一丝异样的语气,陆子昂一直都是个健忘的人。
“哦,我今天请假了,现在安阳这,刚准备告诉你,你就打电话过来了。”无伤大雅的谎言熟能生巧。
“什么时候回来?”
“过两天吧。”
“行。回来提前告诉我,我去接你。”
“好。”
“注意安全,帮我向安阳问好。”
“好。”
“再见。”
“拜。”
挂完电话,睡意全无。
曲澜索性起床,本想帮着收拾下房间,结果发现任何插手都是画蛇添足。只好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煞有介事地看着脚下车水马龙,看着城市华灯初上。
铃声再次响起。
“下楼吧。”
坐在副驾驶,曲澜奇怪的是,自己似乎很享受被安阳安排的感觉,心甘情愿地跟着她的命令走。
安阳是个魔女。
餐厅宽敞,有格调,像安阳的公寓。菜铺满整张桌子,有用来看的,有用来吃的。安阳一直很懂她,不动声色。
“所以,因为什么?”直接是安阳的颜色,容不下虚与委蛇。
“反反复复,还不是因为那些老问题。”曲澜拿起筷子,唯独这次,不想拍照。
“哪些?”
“他要按部就班地计划,我想要稳定。”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三年多了。”
“谁都没强大到同化谁,谁也没妥协到顺从谁。你俩一个脾性。”
“嗯,可能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后悔了?”
“有时候。”
“要放弃吗?”
“不知道。吵架上头的时候确实想要一拍两散,不过想到要自己一个人生活,有点害怕。”
“结婚呢?”
“按照他的剧本,得明年了。”
“我是问你。”
“总得找个人嫁了吧。”
“世界上可不只有他一个男人。”
“小时候,我最喜欢夏天,因为夏天西瓜地里的西瓜都熟了,又水又甜。可是我爸每次都只让我挑一个,但又不让我回头去比较,所以我总是一路向前走,看到大的总想到后面还有更大的,直到走出西瓜地才发现自己太贪心了。”
“你怕遇不到更好的?”
“像我这样的人,没困死在山坳里就已经福大命大了,好不容易有个能接受的对象,我不能再要求太多。”
“认命了?”
“从小到大周围人不就这么教我们的吗?要知足,要认命。”
“他对你好吗?”
“也就那样吧,还过得去。”
“所以你的选择是?”
“只要能留在邺城就行。他要这么拖着,我就跟着耗呗。”
“看得这么开,还跑我这来躲着。”
“我这不想你了么。”
“哈哈,贫吧你,我看你是垂死的挣扎。”
“如果挣扎无用,不如随波逐流。”
“还有心思学我,看来我的担心都是多余。”
“不说我了,你呢?你和她还好吗?”
“挺好。”
“真羡慕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活着。”
“自由都是有代价的。”
“嗯……伯父还是不理你吗?”
“老头子脾气大,我去看他,他也不带跟我说话的。”
“血浓于水,没有什么误会是解不开的,你也别太担心,伯父迟早会想开的。”
“他不理我,fine,我反正习惯了,我担心的是他一个人。”
“想想,伯母走了得有二十多年了,像伯父这么痴情的人,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以前不找是怕后妈待我不好,现在我都搬出来了,就算找个人照应也是好的,不知道老头怎么想的。”
“你不问问?”
“哇,光是见到我他就生气,我还敢拿这问题刺激他?”
“要说倔,你们父女俩一个德行。”
“嗨,小妞,我好心好意收留你,你还上脸了?胆儿肥了不是?”
曲澜伸手护住头顶,躲过一劫,儿时的追逐欢闹拢成一圈结界,把她们和世界隔成两边,外面是琐碎烦恼,里面是毫发无伤。
有些话是毒液,说出来了,体内就干净了,轻盈得有勇气再接受尘世的玷污。
于曲澜,安阳是医生,光是面对面站着,病情就缓和了不少;于安阳,曲澜是故乡,见上一面,就是有欢欣有伤痛但也回不去的童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