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曲澜,安阳回到家收拾起来。
每样东西都有它固定的位置,只有把它们重新归位之后,安阳才感到踏实。
“强迫症。”阮佩佩每次看到安阳的举动都要略带鄙夷地撂下这个词。
说来也凑巧,曲澜来的这几天正好是她俩打冷战的时刻,准确地说,是阮佩佩单方面地打冷战的时刻,所以自然而然处于分居状态。
要不要再好言安抚下以便解除战斗准备呢?安阳瞅了眼微信里迟迟没有回复的对话界面。
算了,再等等吧。
盯着手机发呆的时候,安阳突然想起昨天下午莫逆给她发了几张像日记一样的照片,从来没有在白天的时候接到过莫逆的消息,实在有些反常,瞅着个空档迅速把文章浏览了一遍,还没来得及细品,客户一个电话打来,公事缠身,安阳匆匆给莫逆留了个言,就忙活去了。
在下班前总算把工作赶完,又陪曲澜吃饭看夜景,就把这茬子事给忘了。
临时补看了一遍,发了条道歉的消息给莫逆,这才仰头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莫名地想起第一次与阮佩佩的相遇,安阳正坐在“而空”的卡座里看着老相识们一杯一杯灌着沙发对面满脸红光笑不可遏的采购经理严长光。
说是庆功宴,其实不过是回扣之外的额外福利,声色场所从来没人有理由拒绝。
“而空”隐秘,酒好,场面大,很适合安排桌子底下的饭局。不挂牌,不打灯,做的都是熟客生意。安阳也是经友人引荐,才得知这闹市旮旯里的另一方天地,从此之后,“而空”就成了她的根据地。
旋转闪耀的霓虹灯把严长光的脑门打磨得晶莹剔透,琥珀色的液体溶解着理智,快乐其实很简单,把控制权交给身体就好了。
“啪!”
在周围环绕着的柔美音乐中,这声巴掌显得很突兀。
安阳循声望去,看到一脸怒气的女侍者和满脸通红的严长光,还有失落地垂在沙发边缘上的瞬间红肿的胖手。
“你敢打我?”严长光底气十足地吼道,却因为口舌含糊以至于削弱了他的气势。
安阳叹了口气,放下玻璃杯,准备上前去化解这司空见惯的闹剧,没想到有人抢先一步。
虽然年近五十,但柳老板的皮肤和身材都保持得像三十出头的样子,恰到好处的鱼尾纹点缀着精心修饰的眼角,反而有股别样的风韵。
“严老板,小孩子不懂事,不要理她,我们这还有好多别的小姐姐,喏~”
亲而不狎的姿态是柳老板惯用的手段,仿佛任何危机经她三言两语都能化为无物。
左右两旁的姐妹赶紧接茬地将严长光的注意力转移到她俩身上,花样百出地哄着他,一杯一杯地劝着酒,恨不得把整瓶洋酒都给他灌下去。
这招相当奏效,酒精麻痹了人的中枢神经系统,轻而易举地营造健忘。
“发脾气的人,都是索爱的小狗。”
柳老板一屁股坐在安阳旁边,从五彩的盒子里抽出一根sobranie,安阳续上火,欣赏着精致的烟圈,精致的柳老板。
“再这么看着我,我会以为你爱上我了。”柳老板斜着眼看向安阳,挑衅地说。
“你知道我一直很爱你。”安阳一口干了玻璃杯里的威士忌。
柳老板并不觉得被冒犯,招了下手,不一会儿,女侍者举着托盘走过来,换走了桌子上的空杯子。
“纯饮劲大,少喝点。”
“一边劝酒,一边上酒,柳老板什么时候学会了言行不一?”
“少来,干我们这行谁不会点场面话。”
“和我也是场面话?”
“安阳,你别闹。”
安阳一粒一粒地吃着酒吧特制的佐酒小食,闷不做声。
“很久不见你来。”
“嗯,最近忙着跑业绩。”
“什么时候是个头?”
“钱挣多少算够?”
“你这呛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下辈子吧。”
酒精总是让人胆大妄为,安阳瞅见柳老板拨弄短发露出耳后的细小文身时,才发觉自己说话太冲了点。
“她是谁?”
“谁?”
柳老板的涵养就是捉摸不透,谁也不知道她生没生气,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乎什么。
安阳努了努嘴,示意吧台里的女侍者,刚才的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开始享受擦杯子这种机械重复的工作。
柳老板沉默了一瞬,而后依旧不痛不痒地说:“阮佩佩,朋友的孩子,今年毕业,三个月换了十份工作,她妈没办法,干脆托管在我这,挣点零花钱。”
安阳最讨厌柳老板的地方就是她的语调,如新闻联播一样字正腔圆的语调,任凭你怎么慢放回放把字一个个掰开了嚼碎了,你都找不出她的情绪,存在即正义,一切都是陈述事实。
安阳烦闷地一口干了威士忌,胃里热得让人更加烦闷。
柳老板这次没有再叫服务员,而是掐灭了烟头,说:“你们慢慢喝,那边有客人我得过去招呼一下。”
不容安阳反应,柳老板起身离去。
久浸都市之人的拿手好戏是取舍,不想无法达成的事情,而是专注于力所能及的。
安阳是个优秀的猎手,她闻到了猎物的气息,清甜,纯粹,醉人的青春。
顷刻不离的视线似蛛丝般缠绕在阮佩佩身上,生物的本能并没因为站立行走而全然褪去,阮佩佩知道有人在角落里暗暗地观察她,她也知道绵软视线的主人是谁,因为打从柳伯母坐下的那一刻,她就被安阳吸引住了,当然这时的她并不知道安阳的名字。
吧台昏暗的灯光自头顶倾泻,长条方案组成简陋的舞台,阮佩佩从来都知道该怎样自然地突显自身的魔力,随意撩拨的发丝,时隐时现的酒窝,不经意裸露的肌肤,恰到好处的搔首弄姿隐藏在青春的外表下,很少有人不受蛊惑。
虽然好几份工作的丢失都是因此而起,但猎物反攻猎手的游戏依然让阮佩佩乐此不疲。
哼,这可耻又可爱的青春。阮佩佩内心的兽舔着带血的利爪轻蔑地说道。
猎物一旦被锁定,安阳反而不着急动手,在客户面前保持清醒是安阳的基本职业素养,感情从来不会成为阻碍安阳前进的绊脚石。
这可苦坏了在情场上从未失手的阮佩佩,自此一别后日月轮回七次,足够让上帝造人,也足够让阮佩佩饱尝相思之苦与对自身魅力的怀疑。
当安阳的剪影再次出现在吧台远处时,阮佩佩抓住了机会,放下了身段,安阳抓住了阮佩佩的手,确立了双方的地位。
阮佩佩顺理成章地搬入了安阳的单身公寓,因为安阳说这样省钱;阮佩佩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而空”,换了份咖啡厅的工作,因为安阳说这样安全;阮佩佩笨拙地摔打着锅碗瓢盆,因为安阳说这样健康。
激情与神秘是个体互相融合的催化剂,可当汹涌的潮水退去,裸露的沙滩像褪去遮羞布一般一览无余的时候,理智马后炮地跳了出来,挑剔着所有与之相悖的细节,而这在不久之前还是相互吸引的正当理由。
外卖的盒子垫在烹饪速成的书上,咖啡厅的枯燥比不上“而空”的五光十色,迥异的习惯变成相互的冒犯,阮佩佩引以为豪的青春在时光的殴打下变成了黄脸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