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大伯穿着一身轻简的运动服,头发花白但梳得熨熨帖帖的,精神矍铄腰板挺直显得年龄大概只在五十左右。
“早啊,大叔。”
猜不出年龄就往年轻叫吧,准没错。衣睿文如是想。
“卖房呢?”
大伯踱步到衣睿文面前,低头看着地上的二手房信息。
“对啊。”
这种纯粹图个乐呵或者找人聊个闲天的大爷大妈衣睿文见得多了,最开始遇见时还上杆子吆喝两句,后来发现他们的真实属性后就懒得多费口舌了,省得唾沫横飞得让人贻笑大方。
“挺贵啊。”
不知为何,衣睿文突然想起老郭在单口相声里常说的一句话:“褒贬是买家,喝彩是闲人。”
虽然没什么关系,但他因为破晓之前一挥而就了一篇大作,心情倍儿爽,再加上觉得眼前的大伯格外和善,因此挺乐意和他唠两句闲嗑。
“是啊,海边的房子嘛,自然很贵。古人不是最讲究‘藏风纳水’吗,有山有水最佳,但这大城市里面,上哪寻靠山去,所以面水的房子就很抢手喏。不过呢,虽然风水一说有点迷信的意思,但我觉得,推开窗就能看到广阔的天空和大海,心情想不舒畅才怪,心情好了,很多事就顺了,所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哦,小伙子,看不出来,挺有见地的嘛。”
“大叔,过奖了,一顿乱想罢了。”
“不,我觉得你说的在理。咱们老祖宗的智慧都是从日常经验中总结出来,有时候难免只会单纯地建立起事物间的表面联系,却搞错了内在的原因,这也不能怪他们,科学的发展与普及毕竟是需要时间的。”
就像世外高人一样,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伪装成酷爱逛菜市场聊天喝茶的糟老头,混入市井小民中隐匿内功,只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才扒下马甲,让人一窥本来面目。
真是大隐隐于市啊,衣睿文不由地肃然起敬,没想到在这群遛弯大爷中也藏龙卧虎啊。
“哈,小伙子,怎么了,傻啦?”
“没,我以为……”
“以为我是封建思想糟粕的卫道士?”
“不,不,不……”
“也难怪你那么想,我们这一代,在年少正形成世界观的时候,经历了太多变革,今天推翻这个,明天推翻那个,思维混乱到不知道该相信什么,最后只好逮着什么就是什么。”
衣睿文第一次听父辈谈起自身的历史,他的父亲从来不会和他说,也说不出什么。
这样的父亲,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父亲,能与之交谈、讨论,而不是一上来就“不对”,“不行”地否决他,说不出反对的理由,只能靠吊高的嗓门压迫他屈服。
就像他小时候问父亲邻居家的小弟弟为什么整晚哭闹不睡觉一样,父亲的回答总是:“小孩都这样。”
不,我问的是原因,你却回答我现象。这样的回答,就像问“你是谁”,你回答“我是我”一样,一点意义都没有。
这不是一个父亲应该教给孩子的。
就算你回答“不知道”也比回答“都这样”要好。
你说“不知道”,我可以去问别人,问老师,通过其他的方式获得答案,但你说“都这样”分明就是扼杀我求知的欲望,要我浑沦吞枣地继承不求甚解的“智慧”,然后代代相传,最后一代一代地蜗居在小旮旯里,走不出去也不想走出去。
你们美其名曰“不忘本”,我却觉得是“不进取”。
如果生命只是单纯的复制粘贴,那它就丧失了繁衍的意义。如果我们逃不出辈辈相传的牢笼,那生命如何进化?人类如何进化?
“大叔,可你不是。”
“我?哈,我只是比大多数人幸运,有机会走出来罢了。”
“所以见多才能识广,如果整天围绕在身边的全是鸡零狗碎,想不狭隘都难。”
“哈哈,读书永远是最重要的。”
“而且不能单一。”
“对,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只有比较碰撞了不同的观点,才会知道究竟哪个存在漏洞,哪个才是真知灼见。”
“可大多数人也听不进不同的意见啊。”
“嗯,生活节奏变快了,人也浮躁了,但总有那么些人,愿意独立思考,像我眼前的这位小伙,不就是吗?哈哈哈哈。”
“大叔,你夸我,我都要上天了。”
“哈,小伙子,聊这么久,也没听你给我开云(中国)房子。”
“大叔,实话跟您说吧,这些房子,华而不实。什么投资啊,养老啊,都是瞎扯。房价都是被炒高的,太虚了,除非不差钱,那就另说了。”
“可以带我去转转吗?”
“当然可以啊。”
“即使我不买?”
“无所谓啦,反正隔这闲着也是闲着,去欣赏下有钱人的海景也不错。”
“哈哈哈,那我们就龙潭虎穴,走一遭?”
“成,大叔,咱俩先过去,你上我公司门口等等我,我拿钥匙。”
“好。”
衣睿文卷起广告布,收起招牌,领着大叔往大道对面走去。
“大叔,忘了问了,怎么称呼您?”
“鄙人姓安。”
“安叔叔,久仰久仰。”
这一老一少,插科打诨的没个正形,竟让人觉出了一丝忘年交的感觉。
地产公司的氛围还是冷漠虚伪得爆炸。
面对可能干不了多久就卷铺盖走人的同事,要保持热情是很难的。面对有可能用非常手段抢客户的竞争对手们,想与人为善是不切实际的。
但是老手们总是练就了一番识人面相的本事,所以在看到等候在门口的大伯和兴致勃勃的衣睿文之后,纷纷收敛起了如狼似虎的眼神。
“小衣,带人看房呢?”
“是啊,候姐。”
“加油哦~我看好你哦~”
“嘿嘿,谢谢候姐。”
只有在你没有签约可能的时候,同行之间才和睦得像亲人。
不过这样也好,不与人建立深厚的关系,离开的时候才没有留恋。
“同行是冤家。”
衣睿文拿着叮当作响的钥匙,暗笑着走出了公司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