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挥得好坏与否已经不重要了,胜负输赢也不再重要了,能找寻到失而复得的感觉,比拿下一个亿的项目还要让人欢喜。
对方二比一险胜,苏廷生的首秀也没精彩亮相地射门得分,无需为自己的生疏找理由,仅仅重拾少年兴趣的这一点就让苏廷生觉得这一趟没白来。
“走,老苏,去喝口热的。”
单翔指了指球场对面亮着灯的商铺,闪烁的灯带拼成两个硕大的字——啡凡。
赶在兴头上,苏廷生不假思索地应了声“好”。
因此有了之前在咖啡厅阮佩佩看到的那一幕。
苏廷生不喜喝咖啡只是因为那股苦涩的味道他是无论如何都欣赏不来,于是部门里所有人都知道苏工的偏好是果汁。
单翔自然也不例外,所以有了之前厚着脸皮给人服务员要饮料的一幕。
通常情况下,有着轻微洁癖的苏廷生是不会接受他人不明来历的饮食的,但因为运动过量太过于口渴,再加上他仔细检查过包装没有打开过的痕迹,更因为单翔牺牲巨大为他求来的,于是他暂且放下了矫情。
单翔什么都好,就是爱逗女人,而他的逗,在旁人看来往往带有欺负的味道。
也不怪服务员失了好脸色,一般人都防御不了单翔没脸没皮的自来熟。
即使面带愠色,但涵养还不错。
苏廷生在匆匆一瞥中,发觉眼前的服务员长得相当漂亮。
与莫梓筱的典雅沉稳不同,她颇有点跳脱的感觉,就像没什么事情能真正捆绑她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看年龄应该才二十出头,可不自由嘛,多年轻啊。
二十岁那会儿,我还在读大学呢,想想也快,再过两个年头,就要三十了。
对于年龄,苏廷生并没有什么危机感,有着和睦的家庭,做着有成就感的工作,赚着够全家花销的钱,时光流逝在身上累加的岁数并不可怕。
真要说可怕,那只有每个人自出生起就终将要面对的死亡吧。
第一次直面死亡,苏廷生十三岁。
“爸,爸!呜呜呜......爸,你醒醒啊,你睁开眼看看谁来了,你最喜欢的孙子来了啊......”父亲苏长民在煞白的被单上捶胸顿足地哀嚎。
“廷生,叫叫你爷爷,快叫叫他,让他睁眼,呜呜呜......”母亲李春梅一把拽住苏廷生的衣领,另一只手死命地将他按住。
苏廷生的脸贴到了爷爷苏爱国的脸上,冰凉。
空洞的双眼,塌陷的双颊,大张着的嘴,一股似有若无的奇怪气味,脖颈处指甲掐入的疼痛感,苏廷生觉得有些困惑。
“爷爷?”苏廷生发出的声音蚊子般细小。
“让开!让开!”一个面无表情的护士双手拿着电击器,没好气地吼着。
苏廷生被撞得踉跄了一下,本能地抓住了病床的护栏。
一股巨大的力量把苏爱国的胸部吸了上去,又重重地摔入病床,再无变化。
“还要来一次吗?”护士机械地问道。
“要!要!爸!爸!你醒醒啊!呜呜呜......”苏长民猛烈地晃动着苏爱国。
“放手!”小护士再一次准备着电击。
苏爱国的身体又一次弹跳而起,毫无反应。
“还要来一次吗?”
苏长民和李春梅早已扑倒在地,泪水似乎流光了,哑着嗓子在嚎。
“不要,不要!不要!”苏廷生一把拨开护士的手,抱住了胸口衣服被扒开的苏爱国。
护士什么时候走的苏廷生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爷爷终于不用被人折腾了。
叔叔和小姑一家什么时候来的苏廷生也混淆了,只看到好多人围在爷爷的床前,披头散发地涕泗横流。
好多穿白衣服的人走来走去,苏廷生仿佛跳出时间之外,在看着事不关己的一幕幕。
模模糊糊的,苏廷生被推搡着塞进了一辆面包车,摇摇晃晃的,回到了爷爷生前居住的祖屋。
仿佛一瞬间,灵堂搭起来了,戏台搭起来了,爷爷雪白脸上的两抹腮红浓得瘆人,裹着身体的一层一层衣服显得格外臃肿。
院子里,小道上,白色的塑料帐篷绵延。条凳上,圆桌旁,远近的亲朋好友会聚。
热气腾腾的大锅菜,香气扑鼻;洒了一地的汤,无人顾及;熙熙攘攘的人群,沸反盈天;觥筹交错的情形,光怪陆离。
是谁哭得那么撕心裂肺?苏廷生循声望去,却是一群未曾见过的陌生人。
是谁在唱那么艳俗的歌曲?苏廷生回头张望,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
是谁发出砰砰的声音?苏廷生定睛观瞧,原来是迟到的小叔在棺木前拿头砸地。
原来这就是死亡啊。
像一场闹剧。
为什么不能给逝者一个安静的环境?为什么不能给悲伤一点独处的时间?
年少的苏廷生觉得这种感觉很怪异。
及至年龄稍长,懂的知识越来越多,对死亡的理解却依然停滞不前。
不管如何为生命填塞意义、加入注解,都逃避不了生命结束后的虚无。如果不管如何挣扎与对抗都改变不了走向寂灭的命运,那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很长一段时间,苏廷生深陷生命的迷宫,横冲直撞也找不到出口。
正当他席地而坐打算放弃找寻生之希望时,他读到了庞加莱的一段话。
“地质历史告诉我们,生命只是两段永恒死亡之间的短暂插曲,而哪怕在这插曲里,有意识的思想也只存在过并且只能存在一瞬间。思想,只不过是长夜当中的一星闪光而已,但这闪光,就是一切。”
我们何必去苦苦找寻赋予生命的意义,钱财啊名声啊都是些可以被轻而易举否定的外在评判标准,与其在坚定与迷失间反复拉锯自我,不如就紧紧抓住生命本身好了。
这是正确答案吗?
不,对于生命与死亡的理解,哪有什么正确与否,有的不过是世界在每个人心中的映射。
无关是非对错,关乎的只是一个又一个混乱过、怀疑过、矛盾过的自我。
奇怪,今天的自己怎么想起如此久远的事情呢?
苏廷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渍,元神归位,看着眼前谈笑风生的球友,有些恍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