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梓筱将回忆剥离,只身回到现实。
是啊,顾菡她活成了自己的样子,而我呢,也一语成谶,结婚生子一眼到底。
不甘吗?有点吧。
可是何种生活都是有代价的不是吗?
要现世安稳,不就应该摒弃虚妄的梦吗?
但……
我还是走的地方太少,看过的风景太少,经历的太少。
成天闷在故纸堆里,陷在文字与幻想的泥沼里,所知所感毕竟有限。
也许我也应该像苏廷生一样,改变一下自己,只是他相对来说比我容易,因为他是重拾旧梦,而我呢,是要给自己创造出一场新的梦境。
那么,我应该从哪做起?
呼呼大睡的苏廷生并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正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两个女人,一个是同行者阮佩佩,另一个是妻子莫梓筱。
而内心正在发生微妙变化的莫梓筱不知道的是,在她心中活得五光十色的顾菡觉得自己是个冤大头。
当然,这一定与另一个人有关。
没错,那个人名叫Leo,也叫秦晓东,而后面这个真实姓名,是顾菡前几天才偶然得知的。
这段孽缘要从她俩第一次相遇说起。
那是几年前呢?
不记得了,只记得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顾菡觉得无论如何回忆都追溯不到的久。
那是栋什么样的建筑?
像个山洞,门脸由一块一块的黑色玻璃拼凑而成,近看却不是玻璃,上面有木质纹路,说不出来是什么材质,有一种很奇幻的感觉。
门头上悬着个匾,单写一个“苑”字。
藏在闹市里伪装得太好了,如果不是明眼人,大多数过客是发现不了的。
顾菡走进去,里头比想象中宽敞,穹顶弧形玻璃,阳光倾泻,洒满一地,地上覆盖一层水泥,保持着地表的高低起伏,对高跟鞋极其不友好。
墙壁也是石头堆砌而成,没有雕琢,没有粉刷,一切都保留最原始突兀的状态。
一幅幅大小不一的画作挂满墙壁,排列也是随意。
室内人群稀少,都是便装而行。
倒是门口右侧有张木制小桌,半满的香槟咕噜地冒着气泡,让人不自觉地对设计之人好奇。
顾菡对绘画不甚了解,尤其对风靡一时的“抽象派”、“印象派”画作颇感费解,但因为独自一人没有急事要办,又是不小心撞上的这么个有趣的神仙处所,她自然乐得信步游荡。
整体游览下来,顾菡发现,虽然画作错落,但都是黑白灰三色,单调的色彩,简洁的线条,构成奇形怪状的轮廓,根本说不出所以然来。
正准备打道回府,顾菡一转头,突然被一抹身影所吸引。
大概在弧形墙面的四分之三处,站着一个少年。
瘦高个,上着灰色T恤,下穿牛仔,脚蹬乐福鞋,颈间缠着一圈黑色围巾,围巾上的脸很白很冷很好看,嘴唇周围留着一圈青葱的胡茬,自然卷的披肩短发。
虽然打扮得很成熟,可顾菡一眼就能看出他只是个羽翼未丰的小男生罢了。
故作深沉,有点意思。
顾菡若有所思地观察着他。
只见少年正站立在一副平淡无奇的画作面前,久久地凝视着,仿佛要把纸张看穿一样。
顾菡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站在他的身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在顾菡的眼里,那真是一副极其考验想象力与语言表达能力的画作。
线条是两横两竖,像是一个“井”字,但它旋转了一个细微的角度,让人忍不住地跟着偏头欣赏。线条黑色,却不是实心,不间断地留白,横竖交叉伸出的八个头略短,是个胖胖的“井”。
顾菡哑然失笑,果然画家的脑壳里装了些非人的东西,像我们这些普通人就不要故作高雅地跟着瞎掺和了吧。
像这种看一眼就够了的画作,顾菡不明白眼前的少年怎么能看这么久,仿佛没人打扰就可以站到天荒地老一样。
为了防止他站成一具化石,我必须做点什么。顾菡心想。
“好看吗这个?”
“还行。”
少年头也不回地回答,声音带点沙哑,但很浑厚,和相貌的稚嫩形成明显的反差。
“哪好看了?”
“你觉得它像什么?”
真是问到点子上了,顾菡歪着头,在脑中拼命搜索着各种各样的物品,试图与眼前的两横两竖建立哪怕最薄弱的联系。
不知道死了多少批脑细胞,闪现了多少种不同类别的形象,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顾菡终于揪出一个勉强能对上号的物件。
好在少年本就目不转睛地沉浸在画作中,所以这长久的沉默对他来说并不显得很突兀。
“大概像……镜框吧。”
顾菡第一次这么支支吾吾,生怕暴露出自己的无知。
“嗯,它的名字就叫《自我》。”
“哦。”
呼……顾菡在心底长叹一口气,被老师提问都没有这么紧张过,今天居然栽在了一个小孩子手上。
“大概是想说,面对它大片的空白时,我们才能反观自己的内心,而只有偏转一个角度,才能看到真实的自我。”
它就是两横两竖,勉强算个“井”字,哪那么多说道?要真这么多含义,那我也能画啊,不就提笔随便划拉几下吗?然后就交给那些口吐莲花之人去品评和臆想就好了。
顾菡翻了个白眼。
少年猛地回过头,惊了顾菡一脸。
自屋顶射入的光线,好巧不巧地打在了他的脸上,在他的轮廓边覆盖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印在左眼角下的那颗泪痣,在光的撩拨下仿佛在翩翩起舞。
怎么这么好看啊。
顾菡失了神。
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顾菡,不言语。
“你好,我叫Joy。”
在这种看起来高大上的环境里,报上洋气一点的英文名肯定没有错。
顾菡一边想着,一边笑着介绍自己。
“你好,我叫Le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