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人一摸胡须,沉吟片刻,方说:“若是这样事情,自然得管。姑娘可先道出原委,本官也好为你做主。”
话说那李家小娘子,前头洞房夜时,盖头还未掀起,本是眉翠含颦、靥红展笑,心旌摇曳,料想当日所见身影玉树临风,自是窃喜不已。岂料盖头揭开,竟不是当日所见公子,直到知悉事情原委后,方知被骗。
当时便扇了他一巴掌,姚彰许是觉得有愧,虽觉自己尊严受损,到底咽了下去,只拂袖离去,也不管她。
可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这门婚事已是板上钉钉,再无换货可能,况且世人眼中乃是名正言顺。她自己心内自是气愤非常,当晚写了和离书抛给他,还放下狠话要去官府告他们,便收拾了妆奁返回娘家。
可是父母兄长却并不同情她此番遭遇,只一味指责她劝她回去,只有嫂子为她不平: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姝儿这么娇娇俏俏的一个女儿郎,若是与那般颜色之人度过此生,又怎么堪说呢?”
本是千娇万宠的女儿,到底不忍心,留她住了一晚,第二日却又一顶小轿悄悄送回了姚府,就这样挨了几日。她想着这样互不干涉也好,如今是彻底心寒,父母爱惜名声胜过爱她,嫂子也只以为她是嫌弃那姚彰貌丑。
夫妻恩爱、锦瑟和鸣的心愿是彻底破灭,可她万万想不到那骗婚之人也会出现在眼前,只是一句无意之举,便带过了此事。但如今这番局面,又怎会是无意。所以她不甘,才会堵在府衙前,请府尹做主。
想起此事,至今仍是心绪不平,重新整理面容,声音铿锵有力:
“其一,姚彰伙同严子青,欺我闺中不闻世事,骗我允诺婚约;其二,媒人知其所有,却不告知事情原委,反倒助纣为虐;其三,此三人互相遮饰因果,我父母兄长皆蒙在鼓中,骗我定贴,以至婚事成就。”
说罢敛衽作礼,含怒道:“这如何不是行欺骗之事,在外人看来是慷慨解囊,可于我来说却是误我终身。倘若没有这件事,我大抵能寻一个情投意合的郎君,纵不能琴瑟和鸣,也当相敬如宾,定不是这般两生怨恨。若是人人都如他们这般,那天下又有多少女子要被误了良缘。”
此番话一出,底下本是些看热闹的荆钗闺秀也心有戚戚,本身在婚事上,她们便不能自专,但也不是全都蒙在鼓中,亦能叫她知道许的人是谁?若是遇上这等骗婚之事,那还得了。
因此底下声援的人也就多了起来:“这倒是实话,二人成姻,一个诚字尤为重要,若是这都难得,也便没有继续纠缠的必要了。”
“若叫我经了这等事,怕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都不能了。”
但亦有煞风景的,只见一妇人轻呸一声,面上刻薄的样:
“小娘子可莫要贪心,嫁谁不是嫁,你纵开始恩爱,后头不还是翻脸。再说我们这一生嫁人,又有几个是遂了心愿的,到头来不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下有多少情投意合的。”
一些男子听此话,也不约而同附和:“小娘子口口声声以欺骗作阀,焉知不是为私欲。”
“毕竟姚大官人确是其貌不扬,小娘子觉得委屈也是在理。”
“姚大官人才华出众,有左思之智,自古只要求郎才女貌,可知于男子来说才为最。”
宋南诗虽在其中,也只是戴了帷帽,当一个纯看热闹的人,她只静静注视前方李以姝。那女子跪在青石铺就的地面,身姿坚挺,纵使风拂过,也只是吹乱了衣角鬓发,躯体无一丝弯曲,傲骨不折。
只在听到这些谈论的话语,嘴角仿似勾起了一缕嘲讽的笑意,接着又高声道:
“请大人为臣女做主!”
那府尹却是有些为难,此事说来也容易,既是婚事不如意,只判二人和离便是,但她偏偏又以欺骗作由,若是光这样,怕是还不能了。
姚彰虽是外来进士,无身家背景,而那严子青却是靖安侯之子,无权却位高,着实不好得罪,正要随意做个安排搪塞下去,却不知哪里冲出来一位妇人。
虽是锦衣罗裳,头上钗饰佩戴也得体,却只跪下抱着地上女子,眼中痛惜并泪水涟涟:
“我的儿啊,你怎这般执迷不悟。是我姝儿的命啊,我姝儿命苦。可你何苦作践自己,有什么不甘愿的,与娘说便是,娘替你去磕头,去求那姚大官人,求她签了和离书,或是让他给你休书也成。”
李以姝眼眶红润,眸中秋水盈盈,泪要落未落,柔夷轻轻拍抚李夫人后背,使她稍稍平息,才强忍着哽咽说道:
“娘,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们无关。”
忽得一声怒喝:“孽女,你也知道是自己的事情,可我们皆悉你父母,如何脱得开干系。若你今日还有脸面,速速与为父离了此地,也不枉费素日疼你一场。”
李以姝早知父亲是如此品性,虽是心中犹如刀子在割,眼中也只露出失望神色。倒是那李夫人听此言论,哭的更是不能自已,只不住说道:“老爷又何苦偏要说些这样的话来伤我姝儿的心呢。”
那李父再不管她二人如何,只向府尹孙大人拱手道:“大人恕罪,下官教女不严,小女今日言行有失,惊扰大人座前。这便带她离开,方才那事也只当一场闹剧听听便是,下官家事不敢烦大人视听。”
孙大人素知他为人端方正直,谦恭厚道,因此也不欲计较,只点头应允。李父随即着府上家丁将她二人搀扶回去,李以姝也只得认命。
自此一场闹剧彻底宣告结束,但宋南诗至今仍在李以姝那绝望的眼神中回不了神。半晌,经流丹提醒,方才想起今日重要事情。
继续往那竹溪阁而去,这里环境着实清幽,曲水流觞、文风甚浓。白石为栏,环抱池沼,乍一进入,各自皆植了些花草点缀其间。一小子带她们上了二楼,槅门一开味芬气馥,像是花卉清香。
而沈宁安早已坐在其间,宋南诗一见目光就全在她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