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城一如往常般平静肃穆,全然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动静。
但躲在暗处,四处逃窜的重影却知道,外头天罗地网,血卫尽出了。重影看了眼被打晕丢在地上的都家小姐,细皮嫩肉的,舔了舔牙齿,“都昊,你可别逼急了本座,本座原本是想给你找个好亲家,可不想给你当亲家。”话虽这么说,重影眼里却露出了淫邪之色。
不过很快,重影的注意力被拉回了外头的黑暗之中,有人落在院子里,重影能感觉到有人,但很细微的声音,让人有些恍惚。但重影从来都是个走一步看三步小心谨慎的人,当即拎起地上凄惨的都御灵,抗在身上飞掠了出去,院子里的人猛然转身,又错过了重影的身影。重影之所以叫重影,便是他出神入化的轻功,已达化境,能看到的都是他留下的重影,根本不是本人。
元凌再次见到了身影,待追上时,又是虚无,但这下他终于确定对手是谁了,这种轻功也只有大宛国无上教的师尊重影才有了。元凌倍感压力,只得深吸一口气,再次追出去,若是元朔在就好了,二人配合一下,说不定能将重影拦下,但元朔此刻被主子派去监视那个说书人了,若是都御灵知道这一点,怕是要气得吐血。
但此时此刻的都御灵,刚刚被颠醒,腹部压在一个人的肩膀上,被颠的想吐,头垂在黑衣人身后,只能看到他的屁股,还有不怎么名贵的麻布衣服。都御灵暗骂祖宗十八代,脑子迅速回笼,分析了一下现下的情况,感觉还是静观其变的好,毕竟此刻感应不到元凌的存在,能甩开元凌的人,怕不是善茬了。
重影自然察觉了肩上的人质醒了,只等着她开口求饶,没成想半天没个动静,重影不由得有些好奇,这姑娘怕不是吓傻了,话都说不出了?
啪地一下拍了她的屁股,“五小姐,醒了怎么不说话?”
都御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打了一下屁股,顿时怒气上头,差点原地爆炸,我日你大爷,竟然敢轻薄她,养尊处优多年,女德女戒到底是看进去了一些些,这样的轻薄已经让她产生了羞愧的感觉,但更多的是愤怒,“你敢打我?!!敢不敢放本小姐下来,看看你什么鬼样子?”
重影也愣了,没想到听到的居然是这么一道中气十足,蛮气横生的声音,和想象中的大晋女子不太一样,和最近几日暗中观察的都五小姐不太符合,重影不由得自我怀疑,是不是绑错人了。
此时,重影站在越州城内最高的山丘,雁荡山的山林处,将都御灵扔在地上,重影蹲下,捏住她的脸,仔细看了看,“没错啊,是都家五小姐,没绑错啊。”
都御灵挣开这人脏兮兮的手,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瞪着他,“你谁?”
重影确定没绑错,这才坐在地上歇会,轻功再好,也是很费力气的,何况还扛着一个人。“小姑娘,态度好点,本座乃是无上教第一人重影是也。”
都御灵当然没听过,大晋朝的奇人异事有书记载,看了个遍,这个没听过要么太小没书记载,要么就不是大晋朝的,“没听过,哪里?”
重影很想拍死她,“臭丫头,无上教乃是西域第一教,无知。”
西域,都御灵皱眉,西域的高手,在越州城出现,还当街掳走应国公府的小姐,这个高手不仅胆子大,而且心细,最主要的是,不怕应国公,那这就很难办了,按理说西域六部对应国公府向来势同水火,在越州军大本营,怎么敢挑衅应国公,这不是找死,但既然挑衅了,说明有保命之法,而且必定让应国公哑巴吃黄连,不能捅出来,都御灵面上毫无动静,脑子却转的飞快,唯一能让父亲都闭嘴不声张的除了女儿的清誉还有什么,哪怕是死了都好过被敌国掳走受辱来的体面,所以这个重影不会杀她,杀了她,目的达不到不说,父亲也会没有任何顾忌,拼尽全力剿杀重影;那么只剩辱了,但西域人出动重影仅仅为了侮辱一个小姑娘,给应国公添堵么?肯定不是,重影扛着自己往雁荡山跑,雁荡山之后便是温宿,进了温宿,父亲再强悍也不可能进温宿抓人,那么自己也就只能任人宰割。
“你要带我去温宿?”都御灵假装很害怕地问道。
重影嘎嘎一笑:“温宿?小地方,本座带你去更大更富饶的地方。”
都御灵满脸惶恐:“除了大晋还有哪里更富饶?”
果然,一听到这话,重影立刻面露不屑,“大晋朝富饶?小姑娘,没去过别的地方吧,你们这大晋早就不是当年了,还富饶,真是笑话,千疮百孔外强中干罢了。就跟你们的人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堪一击。”
“不堪一击,怎么西域总败退,这叫不堪一击?”都御灵不屑。
重影噎住,这死丫头。懒得废话,再次拎起她,朝深处飞奔。
都御灵猛地被拎起,喝了一大口风,呛得不停咳嗽。也正是这点动静,让刚刚接近的元凌捕捉到,再次跟上。
“大叔,你能不能放我下来自己走。被拎着很难受,想吐。”都御灵实在忍不住。
重影神情有些冷凝,似乎在听周围的动静,不耐烦地喝道:“闭嘴!”
都御灵看他这幅神情,便知可能是元凌追到了。刚想再说点什么分散一下这个人的注意力,重影突然改变抓的方式,左手将她勒住,右手抽出了一柄黑漆漆的刀,看着就脏兮兮的样子,嗡地一声,刀刃摩擦的声音,尖锐地穿透耳膜,都御灵很想捂着耳朵,奈何脖子被死死卡住,上半身根本动不了,她感觉耳朵很疼,可能流血了,就这么一会功夫,元凌已经和重影交手了几个回合,皆被打退,重影手中的黑刀很是厚重,挥舞起来犹如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元凌一时近不得身,但元凌的剑胜在速度,剑气锋利,重影应接不暇,俩相僵持,都御灵被勒的快吐血了,心里将身后的重影骂了千百回。
都御灵找准重影停顿的间隙,狠狠地踩了他一脚,重影没有料到手里的小丫头有胆子踩他,手臂微微松开,都御灵趁机狠狠咬了他一口,重影吃痛,本能地一把拍开了她,电光火石间,元凌出剑,剑尖划过重影的脖子,未见一滴血,但重影居然不动了,而另一边被拍开的都御灵受了重影一掌,气血翻涌,滚向了山侧,元凌见状,飞扑而下,抓住了她的一只手,俩人一同掉向山道旁的裂缝里,没了踪影。而站在那的重影,喉咙发出咳咳地声音,脖子间忽的喷出一股血,倒地而亡。
都御灵模模糊糊醒来,只觉得浑身被碾过一般,好疼啊!!!胸口还隐隐作痛,鼻腔嘴里全是铁锈味,忽的身下有什么蠕动了一下,都御灵浑身一激灵,仿佛过了电一般,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嗷嗷嗷,都御灵哑着嗓子嗷嗷叫了几声。
“主子,是我。”元凌虚弱地声音响起。
都御灵这才回神,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坐了起来,浑身更疼了,只是这时才发现她是躺在元凌身上的,换句话说,元凌是她的垫背。想到这点,都御灵有些歉意,不管怎样,拿人当垫背这种事,都有些不讲究。她稍稍挪了挪,坐到了一边,打量了一下元凌的状态,脸色白了几分,有几道细痕,大约是树枝刮的,嘴角有些血迹,元凌也撑着坐了起来,咳出了一大口血,都御灵更加惭愧了:“我是不是太重了?”
这个问题把元凌问得一愣,不知为何又有些想笑,但元凌不会笑的,只运息调气,不打算回答主子的这个傻问题。
都御灵也只是下意识地问了句,而后就靠着旁边的树干,平复一下受伤的身心,顺道看着元凌调息,不过一会,元凌好像就恢复了动力,跟没事人一样了,还有余力将手按在她的后背处,推了些内息给她调理,一股暖融融地感觉从心口蔓延开来,身体的痛感都渐渐退散了,都御灵舒了口气,有内功真好啊,好想学怎么办!!!
元凌在四周探查了下环境,而后回到原地,“主子,属下背你,爬上去。”
都御灵抬头看了看头顶的一线天,俩边距离很近,力气大点,撑着也能上去,不过有元凌在,她就不逞能了,“嗯。”
元凌将她背在背上,脚下一蹬,便跳上了山壁中央,以双臂支撑着,便定在了半空,都御灵感觉一直往下坠,于是搂紧了元凌的脖子,腿也夹紧了他的腰,元凌有一瞬间地脸红,但没人注意到。
很快,元凌便带着都御灵回到了掉落时的山道上,重影的尸体还躺在那里,黑漆漆的一团,都御灵不小心看到了他的脸,吓得差点想吐,“哎嘛,什么鬼。”都御灵不自觉地躲进了元凌的怀里,元凌双手垂着,全身僵硬,完全忘了可以推开她。
都御灵倒没什么感觉,只是正好能挡住那张恶心的脸,随后又感觉自己这样很没有主人的气势,于是松开了元凌,站到了另一侧,朝元凌说道:“走吧,走吧,晦气,恶心。”
元凌木木地跟上。
没走多久,赶到的血卫老远就看见五小姐安然无恙,身边有元凌护卫,便隐匿身形,一部分人回军营复命,一部分去山上处理重影的尸首以及收集线索。
都御灵完全不知道刚才有十来个血卫从自己面前而过,“元凌,就你一个人追来?父亲那儿什么情况?”
元凌想了想,“城中并未传开,国公爷派血卫处理了。”元凌悄悄打量了一眼主子的神情,发现居然很平静,不由得有些诧异。
都御灵了然,这年头女孩子被人掳走是足以自裁的大事,暗中处理才是王道。
“重影是西域哪个部落的?”
“大宛。”
“大宛?怎么会是大宛?大宛的冷温将军不是和我父亲是君子之交?”想到此,灵光一闪,原来如此,她明白了。都御灵忽然觉得背脊发凉,一个巨大的阴谋笼罩在越州城上方,只是为什么偏偏是她,怎么所有人都选她做筏子!!都御灵很不爽,极其不爽,欺负我年纪小是不是,欺负我武力值不高是不是!!!!都御灵很想暴走,但是浑身没什么力气,暴走都没力气,憋屈憋屈,极其憋屈!
“元凌!背我,赶紧回府!”都御灵气呼呼地命令道,元凌很无辜,怎么突然就暴躁了,只是这背回府恐怕于理不合,犹豫间,都御灵已经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想什么呢!本小姐走不动了,你武力值高,背我回去怎么了?快点!”说完,就跳上了元凌的后背,元凌没得选,只得背着她,以最快的速度回了都府,路上避开了有人的地方,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洗漱妥当,便朝主院的方向而去。
主院里,吴娘子在侧房做着刺绣,听到外头的小厮禀报五小姐来了,忙出来相迎,“奴婢见过五小姐。”
都御灵扫了一眼主屋,父亲大约还在军营处理重影的事情,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吴娘子,“你下去吧,我等父亲。”
吴娘子有些诧异,这个五小姐似乎对她有些敌意,温温一笑:“是,五小姐,不过,主屋国公爷从不许人随意进入,五小姐可在院内吃些点心喝点茶。”
“滚!”都御灵不喜欢这个吴娘子,如果猜测没错,对她更是厌恶。
吴娘子低着头,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周围几个下人都有些诧异,五小姐居然如此对这位国公爷身边的媵妾。吴娘子缓缓告了退,委委屈屈写满了整个背影,我见犹怜。都御灵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都府管家荣六早就赶了过来,在一旁侯着,“五小姐,要不给您备些茶点?”
都御灵眼神扫了一眼荣六,荣六是父亲身边最信任的人,也是越州都府的管家,老练世故,接到她的视线,也只是笑呵呵地弓着腰等待。
只一瞬间,都御灵便明白了,这个吴娘子的高明之处。都御灵暗自顺气,古人,不跟古人一般见识,保持优雅谁还不会。
“那谢谢荣叔了,正好我也饿了。”
荣六立刻让人下去准备。都御灵则坐在院子里,闭目养神,今天这一天太累了,还受了内伤,实在累的慌,不一会居然睡着了。
吴娘子在侧屋关注着外头的动静,刚才还以为这位五小姐娇蛮的,这会怎么乖乖地在院子里等了?吴娘子皱眉,见她睡着了,才回了自己的内室。
都昊回来便见小女儿歪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睡得正香,几片树叶飘落,堪堪落在小小的身上,想到白日里被重影掳走,必定遭了罪,心里倒是生出一些心疼。
吴娘子刚想走来伺候,都昊比了噤声,让他们都退下。吴娘子搅了搅手帕,走了。
都昊坐在荣六新搬来的椅子上,也躺着小憩片刻,此时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在院子里,洒在一大一小的身上,仿佛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都御灵伸了伸脚,感觉到旁边多了一个人,自然是那位父亲大人了。她也不着急,闭着眼继续假寐,直到父亲主动开口:“怎么在这儿睡着?”
“这里安静。”
都昊轻轻笑了一下:“府里最忙的地方?”
“嗯,心静,在外头还能被掳走,这里肯定最安全。”
都昊脸色微沉,“怨父亲了?”
都御灵闭着眼,摇摇头:“怨什么?怨我自己瞎晃悠,怨父亲保全我的名声暗中营救?从何怨起。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父亲,我想学功夫,让元凌教我吧。”
都昊没想到话题走向竟是这样,一时没转过来,便点头答应了。都御灵开心地站了起来,走了。留都昊在院子里风中凌乱,所以这孩子等半天就为了这个?
都御灵快步走出了主院,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当然不只是为了这个,只是好像没什么必要了。血卫是父亲的血卫,元凌他们待在自己身边多年又如何,父亲才是他们真正的控制人,三名血卫都护不住她,可能吗?不可能,元凌一人之力便能杀死重影,所以重影能掳走她,不过是顺水推舟诱敌深入而已,而她不过是个诱饵而已,即便父亲不忍她受伤名声受损,也改变不了她只是颗棋子罢了,她不知道重影的出现打破了什么平衡,也不知道父亲究竟在这件事当中获得了什么,她全身而退是事实,被利用也是事实,只是怪得了谁?无人可怪,若不是自己喜欢私自出游,若不是自己搞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又怎么会正好成为一颗诱饵呢。
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都御灵闷在被窝里,很心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