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山脉深处,坐落着一座山城——御剑城。此城沿山而建,经几代人经营,横跨剑溪河,依山傍水,一直延伸到两侧山体。这里距武曌王城约三个月路程,生活于此近乎流放,可城中居民倒也安逸舒适。
离御剑城更远的地方,有个聂家镇,镇上人皆姓聂。聂家老祖宗因偏爱远离喧嚣的俗世,带族人迁居于此,一住便是千年。聂青阳是族中少有的修炼者,奈何天赋有限,三十岁才突破二印境。眼见修炼难有作为,他便返回聂家镇,其父托媒婆为他寻了门亲事——邻镇书香门第之女李秋菊。李秋菊温柔贤惠,二人一见倾心,双方父母也满意这桩婚事,很快便步入婚姻殿堂。
婚后,聂青阳在镇上开了家药铺,以行医济世为生;李秋菊是镇上少有的读书人,常去学堂教书,夫妻二人各忙生计,日子虽平淡却也安稳。结婚第二年,李秋菊怀上孩子,两人开始规划孩子的未来,生活愈发有盼头。待孩子降生,是个男孩,聂青阳依家族“明”字辈取名“聂明渊”。族长曾觉这名字不妥,聂青阳却认为“名字不过是个符号”,坚持用了这个名。
聂明渊周岁时,聂青阳在他面前摆了木剑、低阶增幅药材、奉钱。小家伙先爬到木剑旁,看了会儿便拿起剑对着聂青阳比划;接着又抓起药材,聂青阳见状,满心欢喜,以为儿子是块修炼的好料子。可等聂明渊两岁,聂青阳几次尝试为他开辟太印,均以失败告终;他又用神识探查儿子的识海与丹田,结果只剩失望。李秋菊劝他“凡事不必较真,儿子即便不能修炼,做个善良真诚的普通人也好”,聂青阳这才渐渐接受现实。
聂明渊三岁时,常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聂青阳爱养鱼,在院中修了个浅池塘,还用石头围起,怕儿子掉进去。可这孩子总攥着根磨尖了头的木棍子,趴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先把鱼食捏碎了撒成小团,等小鱼凑过来啄食,他便把棍子尖对准鱼鳃,一下戳进去,再往石面上摔两下,看着鱼不动了才松手。李秋菊撞见几次,只当是孩童天真无知的玩闹,作势要打,聂明渊立马瘪着嘴哭。李秋菊心一软,便不再追究,只把死鱼捞起来丢掉;聂青阳发现鱼儿变少,李秋菊也只随口说“鱼儿死了”,从没多问。就这么着,聂明渊三岁这年,竟把池塘里的鱼弄死了上百条。
五岁时,聂明渊长得格外可爱,镇上人见了总忍不住捏他的脸蛋,他忽闪着眼睛看人,更让人喜欢。一次,李秋菊抱着他赶集,路上遇见同样抱孩子的熟人,两人站着聊天。聂明渊趴在母亲肩头,见对方孩子手里拿着棉花糖,竟伸手去抢,还一巴掌把棉花糖打落在地。那孩子当场哭了起来,两个大人这才察觉,可聂明渊却指着地上的棉花糖,眼神里满是无辜,两人都以为是棉花糖不小心掉了,没多想。
还有一回,聂明渊和小伙伴在外玩,隔壁家刚买了十几只小鸭子,趁主人不在,他溜进院子蹲在鸭笼边——不抓大鸭,专挑绒毛没长齐的小鸭,手指掐着小鸭的脖子转半圈,扔在地上时还碾了碾脚尖。小伙伴们有的吓跑,有的捂嘴不敢信,有的哭了起来,聂明渊却站在原地,鞋底蹭着死鸭的绒毛,面无表情。邻居听到哭声出来查看,见是他干的,聂明渊立马往地上一坐,哭声比谁都响,还伸手去拉邻居的衣角,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李秋菊赶来,只能赔钱了事,抱着儿子回家时,聂明渊竟趴在母亲肩头,冲邻居做了个成年人都难有的邪笑,吓得邻居后背发凉。
十岁那年,隔壁搬来位老太太,儿子没时间照顾,每天只把她留在院子里,备好食物便出门。老太太每次见聂明渊,都会冲他微笑,可聂明渊心里却莫名嫌弃。他偶然在小河边的洞里发现一条五步蛇——因父亲行医,家里有不少毒物书籍,他闲时翻看过,知道这蛇剧毒。于是,他用根竹片挑着五步蛇的七寸,把蛇塞进竹篓;先从家里拿了块刚蒸好的米糕,递老太太时手指捏着糕的边角,没沾一点热气,等老太太接过糕低头咬时,他绕到院墙外,把竹篓倒过来,看着蛇慢悠悠爬向老太太的藤椅。聂明渊趴在墙头上看,直到蛇头昂起来咬向老太太的手,才转身往家跑,跑的时候还顺脚踢飞了路边的石子,没半点急慌。
等他假装“发现异常”冲出去喊救命时,周围人已围了过来。聂明渊拉着老太太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情的邻居都夸他“心善”“懂事”,连说“要不是明渊,大家都发现不了”。经此一事,聂明渊在镇上的名声更好了,跟他玩的伙伴也多了。
后来,小伙伴们在路边发现一只野猫,见猫可怜,都围过去,只有聂明渊站在远处。伙伴聂明宇提议把猫带回去养,免得它冻死饿死,大家都同意,此后常带食物喂猫,野猫也渐渐愿意跟他们亲近。可聂明渊却格外厌恶这猫,一次猫爬到他鞋上,他当场一脚把猫踢开;聂明宇见状指责他“猫只是想跟你玩”,他还狡辩“怕它弄脏我的鞋”,小伙伴们也没多想。等聂明宇把猫放到一边去玩,聂明渊趁人不注意,又一脚把猫踢飞。
之后,几人去河边抓鱼,路过稻田时,聂明渊故意踩住聂明宇的鞋后跟,聂明宇蹲下提鞋,他上去一推,把人推进稻田里,还指着聂明宇大笑,其他小伙伴也跟着笑,聂明宇只当是玩笑,没往心里去。又有一次,几人从学堂回家,路过河边时见浅水处有鱼,都驻足观看,聂明宇弯腰凑近,聂明渊假装往跟前走,趁其不备轻轻一推,聂明宇没站稳栽进水里——水虽浅,却磕得他鼻子流血。聂明宇指责他故意推人,聂明渊却狡辩“是你自己没站稳,站着就能看见鱼,何必弯腰”,小伙伴们觉得他说得有理,也没多心。聂明宇不服,把这事告诉学堂先生,可聂明渊的辩解天衣无缝,先生也找不出破绽,只能不了了之。此后,聂明渊总找各种理由排挤聂明宇,渐渐没人愿意跟聂明宇玩了。
那只野猫总在聂明渊家周围叫,有时能叫上大半天。聂明渊想把猫哄过来,可猫像是怕他,总躲着。于是他用食物引诱,等猫靠近,便一把抓住,用绳子套在猫的脖子上,把猫吊在栏杆上。野猫凄厉的叫声响彻院子,聂明渊却站在一旁看着,眼神里没半点波澜,直到猫断气,他都没露过一丝怜悯。
这一幕正好被聂青阳撞见,他满脸震惊,无法相信自己的儿子竟如此残忍。这年聂明渊十二岁,从那以后,聂青阳对儿子严加管教,但凡发现他有一点不对,便严厉训诫。可李秋菊却不理解,在她眼里,儿子一直乖巧懂事,丈夫这般“小题大做”,让她很是不解,夫妻间也因此多了些争执。
聂明渊十四岁时,跟着伙伴去后山玩。此前刚下过暴雨,后山一块巨石滚落,露出个山洞。聂明渊提议进去看看,小伙伴们都不敢,他便找各种理由哄劝,最后几人拗不过他,只能跟着进去探险。山洞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有小伙伴提议“太危险,还是回去吧”,可刚转身,一团黑红色的气体便飘了过来。几人吓得连滚带爬往外跑,走在最后的伙伴被气体追上,瞬间被吸干;剩下的人边跑边喊聂明渊,却发现他早没了踪影——原来聂明渊听见身后的惨叫,脚步没停过,连头都没回,是最先跑出山洞的。
等后面的小伙伴快爬到洞口时,才看见聂明渊蹲在洞口喘气。他们伸手要抓聂明渊的裤脚,喊着“救我”,聂明渊却看着最前面的伙伴指尖快碰到自己的布料,脚腕一绷,狠狠踹在对方胸口上,看着人摔下去,才收回脚。黑红色的气体追过来时,他往旁边挪了挪,眼睁睁看着气体卷进洞里,手指还在抠着洞口的泥土,没半点波澜。不一会儿,洞里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聂明渊就蹲在洞口听着,直到声音消失,才缓缓起身离开。
没走多远,那道黑气突然追上他,聂明渊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黑气却直接钻进他的眉心。瞬间,他头痛欲裂,五脏六腑像被翻搅,“噗”地吐出一口鲜血,重重倒在地上。
大人们四处寻找孩子的下落,最终在后山发现了昏迷的聂明渊,也找到了那个山洞——除聂明渊外,其他孩子都成了干尸。聂青阳动用元力探查,在洞里发现一丝魔气,当即让人把山洞封了,还严厉警告镇上人“不许再靠近半步,否则后果自负”。
聂明渊醒来时,已是事发第三天。面对众人的询问,他编了套谎话:“当时是他们提议进山洞,我极力阻止,可他们都不听,还让我在洞口等。没一会儿,我就听见洞里传来呼救声,想回去报信,却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内脏疼得受不了,只看见一团黑气飞过,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说罢,他还捂着胸口咳嗽,没一会儿又“晕”了过去。
聂青阳赶紧用元力为儿子疏通经脉,李秋菊则每天炖补汤照顾他。可聂青阳检查儿子身体时,发现他后背毫无伤痕,内脏的损伤更像是“被强大力量撑坏的”,根本不是“被东西撞的”——他瞬间识破了儿子的谎言。当他把疑虑告诉李秋菊时,李秋菊却不愿相信,甚至以“离婚”威胁,让他别再“冤枉”儿子。聂青阳无奈,只能作罢,可这番争吵,全被躲在门外的聂明渊听了去,他脸上没半点表情,仿佛事不关己。
此后,聂青阳对聂明渊的管控愈发严格,只要不上学堂,便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聂明渊也不反抗,依旧扮演着“听话懂事”的样子,在外人眼里,还是那个“乖孩子”。
转眼一年多过去,聂明渊十六岁。这天镇上举办庆典,他想出去看热闹,便找聂青阳商量:“爸,今晚我想跟明宇、明送他们出去逛逛。”
“不行,在家背药经。再过几年,药铺就要交到你手上了。”聂青阳头也没抬,继续整理药材。
“我就玩一会儿,不会太晚的!”聂明渊语气里多了些烦躁。
“啪!”聂青阳重重拍了下桌子,抬眼瞪着他:“我说不准就是不准!赶紧回书房去!”
“我就不去!”聂明渊突然提高声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怀疑我把那几个伙伴害死的,怕我出去坏了你的名声!”
李秋菊赶紧拉着聂青阳,劝他别生气,可聂青阳气得青筋暴起:“混账!你背上根本没有伤!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就算我骗了你,我内脏受伤是真的吧?我吐血是真的吧?我看见黑气是真的吧?”聂明渊梗着脖子反驳,聂青阳竟一时语塞。
李秋菊看着争执的父子,急得眼泪直流,可聂明渊却毫不让步。这时,聂青阳突然开口:“我亲眼看见你把那只野猫活活吊死,你眼里半分怜悯都没有!”
这话让李秋菊愣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明渊,要是你不喜欢猫,把它赶走就好,妈妈不是从小教你要有慈悲心吗?”
“我赶了好几次!它每次都回来,吵得我没法看书!我弄死它怎么了?”聂明渊满脸通红,语气里满是理直气壮。
“你烦它就要弄死它?你读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聂青阳气得发抖。
“你别说我!你读了那么多书,不也只能回这个破地方开破药铺?”聂明渊反唇相讥。
聂青阳被噎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憋出一句:“家里那本《万毒志》,你是不是看过?”
“看过又怎么样?”聂明渊毫不避讳。
“镇上认识五步蛇的没几个,咱们住的地方,五步蛇根本不会来,除非是有人故意把它放过来!”聂青阳紧紧盯着儿子的眼睛。
“那也不一定是我放的!”聂明渊依旧狡辩。
“我没说你,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聂青阳心里已基本断定是儿子所为。
“你就是吃饱了撑的,在外面没本事,回家就只会对我耍威风!有本事别回这个破镇啊!”聂明渊的话像刀子一样扎人。
“啪!”聂青阳气得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李秋菊赶紧抱住丈夫,转头对聂明渊说:“明渊,他是你爸啊,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聂明渊脸上火辣辣的,怨气瞬间涌上心头:“我没说错!他本来就是个废物,一辈子只能给人抓药看病,就只会在我面前装厉害!”
“啪!”又是一巴掌,打在聂明渊另一边脸上。李秋菊推着聂明渊,想让他回房间,可聂明渊却恶狠狠地盯着聂青阳,推搡间,他的手碰到了桌案上那把剁草药的刀——一个邪恶的念头瞬间在他脑海里成型。
聂青阳还在数落他的不是,李秋菊拼命把丈夫往外拉,聂明渊的手按在刀把上,手指死死抠着桌案。等李秋菊把聂青阳推到门口,聂明渊突然抽过刀,冲过去对着聂青阳的脖子就砍了下去!
聂青阳只觉脖子一凉,鲜血瞬间喷溅出来,溅了聂明渊一脸。李秋菊手里的汤碗“哐当”摔在地上,热汤溅了满脚也没察觉,整个人僵在原地,嘴唇哆嗦着,半天发不出声音。聂青阳倒在血泊里,眼睛还圆睁着,似是不敢相信儿子会对自己下杀手。
李秋菊缓过神来,抱着聂青阳的尸体,看着眼前满脸是血的儿子,终于相信了丈夫此前的担忧。她指着聂明渊的手都在抖,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掉,声音又哑又碎:“明渊……你怎么能……怎么能杀你爸啊……”
聂明渊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李秋菊的指责、哭泣,再加上刚才聂青阳的数落,彻底点燃了他心底的恶火。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挥刀朝着李秋菊砍去——“唰!嗤!”李秋菊瞪着眼睛,倒在了聂青阳的尸体上。
“当!”刀掉在地上,聂明渊面无表情地看着双亲的尸体。突然,他的脑袋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一道黑气猛地从眉心窜出——这次不再是缠绕周身,而是像无数黑色触手,朝着四周飞快扩散。聂明渊站在原地,没有半分阻拦,反而微微抬了抬手,像是在默许这股力量的蔓延。
黑气掠过地面,碰到聂青阳的尸体时,竟顺着伤口钻了进去,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原本还有温度的躯体,瞬间成了一具皱缩的干尸。李秋菊的尸体也没能幸免,黑气缠绕上来,不过片刻,便只剩一层薄薄的衣料裹着干枯的骨架。聂明渊看着这一幕,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只静静等着黑气继续扩散。
屋外的欢声笑语还没停,黑气已经顺着门缝、窗隙钻了出去,在街上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第一个被黑气缠上的是路过门口的孩童,孩子还没来得及哭出声,黑气就钻进了他的七窍,不过呼吸间,孩子的身体就瘪了下去,软塌塌地倒在地上,成了一具干尸。
街上的人很快察觉不对,有人想跑,可黑气比他们更快,一旦被缠上,就再也挣脱不开——不管是老人、妇人还是壮年人,只要被黑气碰到,血肉与生机就会被快速吸干,转眼就变成干尸。庆典的灯笼被撞翻,火光中,只能看到黑气不断蔓延,所到之处,只剩下一具具干瘪的躯体,连一丝血迹都没留下。
聂明渊走到门口,看着黑气像潮水般覆盖整个小镇,把所有活物都裹进其中。很快,他就感觉到一股汹涌的力量顺着黑气往自己体内涌来——先是胸口发闷,接着是四肢经脉传来胀痛,像是有无数股气流在体内冲撞,要把他的身体撑裂。他下意识地按住小腹,脚步开始虚浮,却还是朝着镇外走,想离这满是干尸的地方远些。
可没走几步,体内的膨胀感就越来越强烈,像是五脏六腑都被灌满了东西,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聂明渊腿一软,再也撑不住,重重摔在镇外的土路上,双手紧紧抱着肚子蜷缩起来,额头渗出冷汗,眉心的黑气也因他的痛苦微微颤动。他能清晰感觉到,那股从全镇人身上吸来的力量还在体内翻腾,却不知道该如何控制,只能任由这股胀痛感淹没自己。
聂家镇的惨状,直到半个月后才被发现。御剑城的高阶修士赶来时,只看到满地干尸和空气中残存的魔气,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线索——聂家镇的消失,最终成了一桩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