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骤然握紧酒杯,微眯着眼看向案前的人:“这是秦王的意思?”
李斯垂眸,只轻声道:“快些饮了罢。”
韩非将目光转到杯中血红莹透的酒液,宛若玲巧晶润的火雨玛瑙,液面轻晃,却几欲令人作呕。
他将手中的玉盏重重按下,似是第一次认识对面的人般上下打量着,终是皱眉,带一些怒意道:“你明明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李斯最近虽大致看不出来,在许多细节上亦能发觉情绪极不稳定。闻言,也不加思索拔高了音量:“我自然知道!”
韩非不由一怔:“你………”
李斯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诸多翻滚的心潮,敛了其它想法,仍冷颜道:“我虽愚钝,却也无需临死之人的怜悯。”
韩非神色复杂地盯着他,良久,但闻一声轻笑:“也是”。怀着些许自嘲,韩非问道:“我还有多久?”
这时的李斯己成功调整好了面色,蓦地听到此言,却莫名生出了一丝恍惚中说不清的悲哀。
当年,离开求学数载的儒家,拜别老师荀子,将归韩国,自己的这位师兄还是那么的意气风发。
少年自信飞扬:“届时韩秦一争,师弟可莫留手啊。”
如今,却只剩下一人因衣,一人狐裘,阴暗中的相顾无言。烛灯幽然,静谧声空,火影摇曳,光微明弱,连牢房的全貌也映不出来。
是的,牢房。
韩非自韩来,极力劝阻秦王攻韩,终让对他十分欣赏的嬴政于盛怒之下,将他下了狱。
他被关在这里,也有数日了。谁曾想过,往日的堂堂一国公子,却会沦为他国囚犯?
张良未曾,嬴政未曾,李其亦未曾。
他只能看着自己的那个仿佛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师兄,并轻声回道:“没有时间。”
他突然有些不忍,缓缓合了眼。
韩非挑眉道:“真是不近人情,一点时间都不给?”
李斯却不再答了,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
半晌,韩非重新端起酒杯,叹道:“唉………不就是要我死么,我死给你看总行了吧。”
李斯不为所动。
等了数秒,意料之中的亳无反应。
韩非苦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掩面仰首,一口饮尽。
放下玉盏,韩非终于好整以暇地看着闭目养神的秦相。
李斯也终于舍得给了他一个眼神,只静静地看着韩国公子。
韩非想:他曾是我最喜欢的师弟,现在他必须杀我。
李斯想:他曾是我最敬佩的师兄,现在我必须杀他。
但毕竟都过去了。
最后的最后,李斯轻轻搂住已冰凉的尸体。
烛灯火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