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是在2013年的最后一天办理的离职。他走后,他先前手头的钢板采购的工作交接给了汪大智,因此整个RBW钢材采购的重任便落到了汪大智的肩上,以至于刘权经常走到汪大智的座位旁,拍着他的肩膀煞有介事地对其他人说:“以后老汪便是我们公司的台柱子,我们都得顺着老汪的意思,万一哪一天把老汪惹不高兴了,他拍拍屁股说‘不干了’,我们这公司可就开不下去咯……”
每每这时,汪大智总会半开玩笑的反驳:“刘总,你就别老拿我开涮了,我这一大家子的人就指着RBW这一碗饭生活呢!”
而李富余下的关于新项目那一部分的工作被毫无征兆的分给了于成说,似乎从那以后于成说就比以前更加忙碌。
直到下班准备去吃饭的时候,莫西好不容易看到于成说回来办公室,问他:“怎么今天一下午都不见你在办公室?”
他说:“李哥之前负责的办公楼这边车间改造的项目还没做完,现在还在讨论配电系统的方案,计划明年三月份设备到厂,并完成车间通电。今天供应商过来,我陪着在现场勘察基地,整整忙了一下午。”
“难怪!项目现在什么进度?”
“工厂已经着手挖地基,接下来等选定供应商以后由一们来铺电缆。”
“几家供应商参与了?”
“两家。”
“哪两家?”
“长河机电和重机。”
“目前阶段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暂时没什么问题,主要是时间安排上比较紧张,多少有些压力。”
“有压力就有动力,慢慢来,别太担心。”
“但愿如此吧!”
“供应商还没定?”
“还没,现在还是竞标阶段,在等他们的施工方案和报价。”
“那可得抓点儿紧,这询价报价也花时间。”
“可不是嘛,过完年以后,那些大老板们就要过来视察,我们必须赶在那之前完工。”
其实这个项目就是莫西入职当天刘权向她提及的新车间改造投产的项目,只不过期间因为设备采购周期过长而导致改造计划一再延迟。
近来于成说忙着车间改造的项目,经常大半天的不在办公室,莫西也只有在吃饭的时候跟说上几句话。
“今天看见你在楼下的会客区与人谈话,是供应商吗?”
“嗯,过来沟通配电系统方案。”
“哪一家?”
“长河机电。”
“谈得如何?”
“尚可,他们家的报价比重机的有优势得多,便宜了二三十万。”
“价格差异这么大?施工内容一样吗?”
“方案都看过来,基本上都符合我们的要求,可能是因为长河非常想接这个项目,所以各项费用的报价都略低于重机。”
“是吗?何以见得?”
“从发询价到现在,长河的人几乎每天都在跟进这个项目的进度,而重机的人偶尔才会问一问。而且我本人觉得长河的那个年轻的业务员还不错。”
“此话怎讲?”
“且不说最近他往我们这里跑得勤,单就那天跟他一起去看现场挖地基的事情,原本在开挖的过程中遇到一点儿小障碍,施工人员又不肯下到井里去查看原因,那小伙子当时二话没说,脱了外套就跳了下去。”
“如今这样的人似乎不多了。”
“像他这样的确实不多,当时我在现场就没动这种念头。”
“那么供应商可以确定下来了吗?”
“没那么快,还得跟他们再议价,看看总成本是否有降价的空间,而且要把方案的具体细节问题确认清楚。”
“也是,做采购的总是经过多次报价、比价、议价才能把事情敲定下来。
于成说自李富走后接手的第一个项目,在经历了几轮方案评估和比价议价之后,终于选定了长河机电,理由是价格有优势,并且服务配合度高。
原本以为事情可以顺利往下发展,不料另一家供应商重机因为没有拿到项目而恼羞成怒,直接将于成说投诉到刘权那里,说是采购诱导报价,竞争不公平……。
于是在投诉的第二天上午,重机以总经理为首的一行几个人现身刘权的办公室,刘权只好将于成说叫到办公室,与重机的人当面澄清这件事情。
“他们这是在干嘛?”陈可可将椅子滑到莫西旁边,悄悄地问她。
“不知道。”
“看这一群人来者不善,小于惹了什么事情吗?”
“不清楚,没问过他。”
“你也是,怎么也不关心一下,亏得你们天天在一起。”
莫西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悻悻地解释说:“我们下班从不聊工作。”
“那你们聊什么?”
“聊生活、聊爱好、聊八卦。”
“不聊感情?”
“不聊。”
“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
这时候,从刘权的办公室传来争吵的声音,莫西听得出那是于成说的声音,只是听不请他在说些什么。
许久以后,刘权办公室紧闭的门终于被打开,于成说跟在那几个人后面走出来,面色凝重,待他将重机的一群人送走后,刘权又把他叫进办公室。
“你说你这个事情做得对不对?”
“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地方做错的。”
“人家供应商都投诉上门了,你还狡辩!”刘权很生气,音量一下子提高了许多。
“愈加之罪,何患无词!”
“说你故意诱导他们抬高价格。”
“我没有!是他们自己理解错了意思,刚才我已经澄清过了。”
“我不觉得事实的真相全如你所说的那样,现在你招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你最好祈祷这个项目能够如期完工,否则的话你该知道你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
“我当然知道。”
……
下班以后莫西问于成说:“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忿忿地说:“还不是因为车间的配电项目,重机没有拿到项目心有不甘,所以找一大堆理由和借口来生事。”
“什么理由?”
“说我诱导他们报高价,以至于他们拿不到项目!”
“你怎么说?”
“是他们自己理解错误,我说他们的报价与别家的相差太大,让他们重新确认价格,他们就以为我让他们抬高价格。”
“结果呢?”
“结果就是他们的价格确实没有优势,所以我们不能给他们做。”
“刘权什么意见?”
“他能有什么意见,无非是要我盯着长河按时施工,以免延误完工日期,再生事端。”
一连好些天,于成说白天亲自到车间监督施工进度,晚上在食堂简单吃份炒饭或者盖饭,便去办公室加班处理其他事务。莫西每天都陪着他一起吃饭、加班,虽然也帮不上他什么忙,但她觉得有个人陪着他总不至于太孤单。
好在很快就过年了,所有的项目在春节前夕也都显得没那么紧急,刘权自没有再为难于成说,那件事情似乎就那样淡化了。大家终于可以暂时放下工作上的琐碎,安安心心的休假。
2014年春节过后,公司里项目、生产、物流等部门进行了大幅度的人员变动,许多岗位换上了年轻的后生,他们大多来自其他大公司、会说英语、懂流程……他们都说RBW确实需要一些新鲜血液来带动发展,私底下称之为“大换血”。
公司开工的第一天生产管理部门的老大将人带到采购部介绍的时候莫西正在资料室打印文件,隔着玻璃门看见几个小伙子跟着进了刘权的办公室,不多时又都出来去了其他部门。
她打印完文件回到座位上,问身后的陈可可:“什么情况?”
陈可可将眼睛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回答说:“生产那边换了几个新的计划员和调度员,带过来介绍,以后会经常打交道。”
“似乎都不认识。”
“其中有一个人你肯定认识。”陈可可笑的一脸诡异。
莫西睁大眼睛满是疑惑的问她:“谁呀?”
“记不记得去年那个给你伴舞的那个小伙子?”
她仔细想了想:“我记得那一档子事,但还真记不得那个小伙子的模样,只知道他长得黑黑的。”
陈可可顿时乐了:“人家也还好,没有你说的那么黑。”
“印象中很黑”。莫西跟着笑起来,又问:“那小伙子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陈阿升’,如果刚才没有听错的话。”
陈阿升,原来是他。
下午沈贝拉不知是跟谁在电话里面吵起来,“啪”的一声挂了电话,这动静引得其余的人齐齐朝她看过去。
“什么人这是!”
坐在她旁边的王薇可问她:“怎么了?”
只见沈贝拉“噌“的从座位上站起来,义愤填膺的说:“还不是那个黄小帅,什么图纸都不提供给我,就要我通知供应商生产这个生产那个,你们知道我们内部图纸不断在更新,每次他们都不提供图纸给供应商,等东西做好了送过来以后就开始抱怨做错了。我找他要图纸,他说不是他的事情。你们说说,他发指令给采购这边,不是他的事情是谁的事情?这个人太难打交道了,同样是做这类事情的人,负责东厂那边的陈阿升比他好相处多了。”
不知道是谁接过她的话茬:“陈阿升的口碑确实很好,那小伙子做事情踏实。”
沈贝拉一听,愈发地怒气冲天:“每次都这样,让他提供资料好像是为我做事情一样……”
这时于成说从位子上站起来拎起烧水壶向办公室门外走去,莫西也跟了出去,懒得听这些是是非非。
晚上莫西跟于成说聊起这件事情,于成说此前跟陈阿升打过交道,确如大家所说的那样做事情比较踏实。至于那个黄小帅,倒是莫西跟他平时工作接触比较多,关系也还不错,并没有觉得他像沈贝拉说得那样不好沟通。
因为尚在春节期间,很多餐馆还没有开业,外面又正好下着雨,莫西和于成说找寻了好几处才发现一家黄焖鸡米饭正在营业。两个人一人点了一份鸡米饭,一大碗白米饭面上盖着寥寥几块鸡肉。动筷子之前莫西照例拨了一半的米饭和鸡肉到于成说的碗里,于成说已经习惯她总是吃不完一碗米饭,无论是在公司食堂还是平常一起出去吃饭,在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她总会将碗里的饭分他一些。
许是看见莫西碗里只剩下白米饭,于成说又将她拨给他的鸡肉夹回她的碗里,叮嘱她要多吃一些。
他们吃完饭从餐馆出来,雨已经停了。看见旁边超市门口有卖卷饼的小摊贩,周围站了一圈买卷饼的学生。
莫西正好奇什么卷饼这么吸引人,就听见于成说问她:“要不要也来一个?”
“不了,吃不下一个。”
“我也吃不下一个,要不买一个我们分吧?”
“也好。”
于成说付了钱,让摊老板将卷饼一切为二,然后他和莫西两个人各自拿着半个卷饼在路上边走边吃。
“好歹我们也是外企白领,就这么在大马路上边走边吃,太没形象了吧?”莫西边用手擦着嘴角的油渍,边对他说。
他“呵呵”笑了两声,说:“我可不常这么干,跟你一起都没形象了。”
“切!我……”莫西话没说完,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顺着声源看过去,只见一团团五彩的礼花在空中接连绽放,照亮了大半个夜空。
街上的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阵阵惊呼声。
连莫西也忍不住感叹:“好热闹啊!”
“这算什么,正月十五我们老家那里可比这里热闹多了,放爆竹、舞龙灯,到时候我可是要回去的。”
“哦?你要回去过元宵?”她侧仰起头问于成说。竟不知何时他撑起伞举过了她的头顶。原来又下起了雨。
“是呀,按照惯例,我们那里每年舞龙灯都是挨家挨户轮流组织,今年正好轮到我们家。”
“那倒是该回去帮忙。”
他笑嘻嘻地说:“可不是嘛,我可是主力人员呢。”
“是嘛?那我得去看看。”
“可以呀!到时候跟我一起回去。”
“我跟你一起回去,你们家里人不会误会吧?”
“误会什么呢?”
“如果他们问你我是谁呢?”
“同事。”
“就这样?”
“就这样,你顺便赞助一些烟花爆竹。”
她白了他一眼,问:“要不要再捧一束鲜花送给你呀?”
“这个嘛……”他挠着头想了想,说:“也可以。”
“当着那么多族人的面你好意思收吗?”
“你若是敢送我就敢收。”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我们拉勾!”莫西伸出小拇指。
于成说撇撇嘴说:“幼稚!”
“来嘛!”
于成说拗不过她,只好伸出小拇指勾过来,然后大拇指绕上来与她的抵在一起。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末了,他又追问一句:“你不会是说认真的吧?”
“你说呢?”
“我不知道。“
“你傻呀,这种事情怎么能当真呢,哈哈!”
2014年2月14日,既是情人节,也是元宵节。那天正好是星期五,下午公司通知提前两个小时下班。于成说要回老家过元宵,莫西自然不会跟着去,她要去赶火车回老家,正好刘权顺路将他们俩送到就近的公交车站。
在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看见一个姑娘手中拿着一支玫瑰花。
于成说玩笑说:“莫西,去,把她的花讨来送我!”
莫西说:“好啊!你要是说认真的,我就去”。
“认真的。“
她作势向那个姑娘走去,却被于成说一把拉住:“哎,你还真去呀?”
她一本正经的点头说:“是呀,你说认真的,我就当真。”
于成说赶紧解释:“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莫西当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也幸好他是开玩笑,不然她可不好意思在光天化日之下去向一个陌生人讨花。
W市的公交车上似乎永远都拥挤不堪,他们俩好不容易挤上了公交车,却几乎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好在于成说个头高,稳稳地抓住车上悬吊着的拉环,莫西却被人群挤到他面前,找不到一处扶手,只能慢慢将自己的脚步尽量挪开一点儿,寻找多一些平衡,以免站不稳撞到他身上。
莫西第一次跟于成说这样面对面站着、靠得那么近,近到同样是第一次感受到他的气息,在拥挤的公交车里,在那万千气味混杂的小小空间里,她努力分辨着他身上的味道。她悄悄垫起脚尖,只需要身体稍稍前倾,便可以整个人撞入他怀里,如果她再侧过头,耳朵便可以靠上他的胸膛,或许还能听见他的心跳。可惜,她始终都在保持着与他几乎衣衫相触的距离,她终究不敢那样做,生怕一个不小心的靠近会让场面尴尬,尽管当时的她已经面红心跳、紧张不已,攥紧的掌心也一片湿润。
公交车停在下一站,又挤上来一波人,于成说终于嘀咕了一句:“人真多!”
她抬头应声说:“是呀,都赶着回家过节”,然后伸长脖子看了看外面的站牌,问:“我们还有几站到?”
“五站,等到了中心广场我们去转地铁。”
“回W市这么久,我还没有坐过地铁。”
他笑着说:“哥们今天带你去体验体验!”
“可我要去火车站。”
“那你还得转乘一趟地铁。”
“我还不知道怎么转呢。”
“一会儿我带你去。”
好不容易下了公交车,他们过地下人行道通往地铁站。却不知道,赶地铁的人远远多过乘公交车的人,地下通道里面挤满了去往地铁站的人,真正称得上人潮汹涌。
莫西和于成说只好随着人群慢慢移动,于成说走在前面,她紧跟其后。
眼看他隔自己那么近,莫西偷偷地把手伸过去,假装着想要牵他手的样子,不巧被迎面挤来的人撞开,本能地叫了一声:“哎哟”。
“怎么了?”于成说回头问她。
她将手缩回到怀里,抬头回答说:“没什么。”
“人多,跟紧点儿!”
她“嗯”了一声又跟紧了一步。
于成说陪她一起下地铁,然后教她如何换乘另一条线,直到确认她不会迷路,才转身离开。
莫西乘地铁一路顺利到达火车站下车,接着直接买票、进站、上火车、关门、发车,时间不差一分,刚刚好。
火车开动时,莫西懒懒地依在门边看向窗外,一路都是绚烂的烟花,绽放得美丽至极,难得元宵和情人节同一天过。
元宵节快乐!
情人节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