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沙是黄的,浩浩汤汤金色波浪绵延千里直到地平线尽头。突然有一阵风,扬起烟尘砂砾,一袭红衣,骑着枣红色骏马,从天边飞驰而来。鲜艳的红色面纱被风撩起,露出一点点明艳俏丽的面庞,她口中呼喝,催促马儿再快一些,可是神情并不急切,眼睛里甚至闪过狡黠笑意。
在红衣女子身后,紧追着一队人马,他们个个劲装打扮、手持刀剑,看起来不像是江湖豪客,倒有点像是什么达官贵人的护卫兵,大约有二三十人。
红衣女前方出现一片胡杨树林,她毫不犹豫拍马钻了进去,专门拣树枝低矮、灌木密集的地方走。后边的追兵被天然屏障阻拦,没法成群结队紧跟着,只好稍微散开,想形成一个包围圈再捉住她。
一声鹰啸从众人头顶掠过,追兵中的领队感觉不妙,喊一声:“大家当心!”
已经晚了,几道绊马索同时被拉起,跑在前头的追兵纷纷落马,后面的人要么躲闪不及摔成一团,要么突然勒马撞上树木。还剩下几个更倒霉的,被那飞来的雄鹰攻击,马匹的头和眼都挨了几抓,疯了似的乱跑。
一道黑影从树上跳下,疾风般几个纵跃,闪电般出手把所有人都打下马去。然后扔出飞索,捆绑住带头的领队,将他拽到身边。有几个一开始就落马的追兵,受的伤反而轻,冲过来想解救领队。那黑衣蒙面的男子一只手勒住领队的脖子,一只手貌似随意地一扬,七八支飞镖正中几个人的膝盖或肩窝。几个呼吸之间,二三十个追兵,竟然全部丧失了战斗力。
黑衣蒙面客轻笑一声,转头去问红衣女子:“阿萝,你相公怎么样?”
原来红衣女名字叫做阿萝。阿萝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回答他:“陆晁风,帅呆了!”
那只战力十足的雄鹰也落在陆晁风肩头,他转头对着鹰夸奖:“阿呆,你也不错,值得表扬。”
名字和身手明显不符的“阿呆”鹰扑棱扑棱翅膀,似乎对主人的表扬非常受用。
被卡着脖子半天、快喘不上来气的领队小心翼翼地说:“大、大侠,小人奉命行事,求、求您饶命。”
陆晁风松开手,踹了领队一脚,笑道:“你们回去告诉邑王,再有下次,我要他项上人头。”
追兵们踉踉跄跄爬起来。阿萝喊道:“不许骑马,你们都走着回去,可别再来追杀我们。”
追兵走后,陆晁风和阿萝把马匹赶拢,用绳索连成两队,一人带着一队向前走。阿呆飞在后边来回打旋儿,好像在监督马儿走得乖不乖。
陆晁风把蒙面的黑布摘下,高兴地说:“这么多马倒可以卖不少钱。”
阿萝叹了口气:“我们一路从西域回长安,遇到的刺客一次比一次多。邑王是铁了心要杀你。回到长安会不会更危险啊?”
陆晁风懒洋洋地答:“咱俩都蒙着脸,他们不认识。一会儿到了驿站,买身衣服换换不就行了。”
阿萝气得想笑:“你是真傻还是哄我?邑王要杀你,不远千里万里派刺客找到了你。现在你跑到人家家门口来,他反倒认不出,这是什么鬼道理?”
陆晁风拍拍身上的灰土,还是懒洋洋的:“我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早就叫你不要跟着我,留在西域等我就好了嘛。”
阿萝撇撇嘴:“我才不抻长了脖子当望夫石呢。你去哪我就去哪,只要跟着陆晁风,就算是刀山火海,胥阿萝也敢去。”
陆晁风眉开眼笑:“那我可舍不得。我得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给我生小阿萝、小晁风呢。”
阿萝伸出手指戳了他一下:“没脸没皮。”
陆晁风得意地笑:“我调戏你就一句话,你调戏我怎么还动手动脚的?这可不行,你吃我豆腐,就要对我负责任。”
这是望京道上距离长安城最近的驿站,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陆晁风和胥阿萝牵着马走到马匹休憩的水槽旁边。
胥阿萝说:“我去找马贩子谈价钱。”
陆晁风递过水囊:“喝口水再去,把你的气场拿出来。”
胥阿萝眨一下眼睛:“你就放心吧。”
阿萝走后,陆晁风环顾四周:三个人坐着喝茶水,从他俩出现到现在连头都没有抬过;一个人正在刷马,却贼眉鼠眼瞟了他俩好几次;一个人手里拿着饼饵却没吃,东张西望在看风景;两个站着聊天的人却好像是真的在聊天。
陆晁风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大伙儿都吃过中饭了没?今天我陆晁风请客,驿馆里所有人的餐饭茶点,连马匹的草料,一概记在陆晁风账上。”
旁边的小伙计急忙跑过来:“陆公子,您可真大方,谢谢谢谢!”
陆晁风朗声大笑:“甭谢我!只要各位到了长安啊,记得我陆晁风的名字,陆晁风!喂!盯梢的那几个也都记住啦,是陆晁风请你们吃的饭!”
喝茶的、刷马的、吃饼的,都待不住了,站起来灰溜溜地走了。
那三个喝茶的人走出去不远,互相商量着说:
“这么多人都听见陆晁风回长安了,以后怕没机会再下手。”
“先回报王爷,再问问下一步怎么办吧。”
“那个吃饼的是个高手,滑溜得很,逮不住他也搭不上话。”
“我碰见他好几次了,也不帮我们,也不救陆晁风,不知道是谁派来的。”
另一个方向,刚才那个刷马的快步追上吃饼的,说:“饼你不吃吗?给我吃。”
对方递过来那块饼:“知道你没吃饭,给你留着呢。”
刷马的一边啃饼一边问:“我以为皇长孙没发现咱们呢。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皇长孙真是位高手中的高手。他早发现了我,但好像知道我们没有恶意,所以只对付邑王那些人。你快点吃完,咱们找两匹马,早点回去跟大将军回报。”
刷马的连连点头,啃饼啃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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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面碧波荡漾,映射出一个美丽人影——荷叶罗裙雨过晴,绰约姿容清且淑。那位姑娘只是俏生生站在水边,仅仅背影已经让整片湖泊都显得风流婉转起来。
陆晁风半躺在树枝上,人在高处朝下望,心想:邑王还挺有意思,派杀手干不掉我,今天居然弄来个小美人。可惜阿萝带阿呆去抓鱼了,看不到别人给我使美人计,不然还能瞧瞧她吃醋的可爱样子。
小美人一开口,音容笑貌露温柔:“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陆晁风皱皱眉:谁会想不开,和邑王那种玩意儿同仇敌忾。
小美人自顾自地说话:“如今皇上病重,并无子嗣。邑王荒淫跋扈,觊觎皇位,父亲的处境越来越难了。只可惜皇长孙流落在外,不知该如何寻找。”
陆晁风暗暗吃了一惊:她竟然不是邑王的人。听她话里意思,八成还想拉我做同盟。她父亲是谁?
陆晁风把手一伸,一支飞镖直冲着小美人飞去,堪堪擦过她飘起来的发丝,钉在身后树上——原来那有一条毒蛇,正冲着小美人吐信子。陆晁风的飞镖正中蛇头,钉的死死的,蛇身摆动几下,垂落曳地,显然死透了。
小美人转身惊呼:“是谁?”
陆晁风飞身跳下树,嬉笑着说:“是你的救命恩人。”
小美人瞧见他,竟然愣怔住,一时说不出话。
她并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年纪虽小,却见过许多少年将军、名门公子。因为自负美貌天下无双,那些旁人口中俊俏或者英武的男子,在她眼里都是平淡无奇。过去从没有人带给她这样的震撼——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英俊的人?这样蛊惑的笑?真是冤孽、冤孽,他莫不是前世的债主,今生来寻我讨还?
陆晁风当然不知道她一瞬间转了这么多心思,他走近两步,大喇喇地说:“这荒郊野外,毒虫猛兽多,你一个姑娘家,不该来这种地方。”
小美人恬然微笑:“你能来,我怎么就不能来?我若不来,只有那些粗鲁无礼的莽汉来。像您这样身份尊贵之人,怎么肯和那些人说话呢。”
“你果然是冲着我来的,”陆晁风笑着摇了摇头,“明人不说暗话,我就是陆晁风,你刚才说的皇长孙。你来这里找我到底有何目的,不妨直说。”
“我是大将军孟昭的女儿,名叫孟月奚。”孟月奚看他如此爽快,自己也干脆开门见山,“父亲让我来拜访皇长孙殿下,以示臣下对殿下的尊敬之心。眼下时局艰难,大将军府的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父亲无法亲自前来拜见,希望殿下不要介怀。”
陆晁风双手抱胸,头微微偏向侧面,整个人还是懒洋洋的,可是目光熠熠,灿若星辰:“原来孟昭想用我对付邑王。好吧,今晚我就去大将军府上会会他。”说着身子前倾,略微靠近孟月奚,低声说,“小姑娘,让你爹准备好美酒,或者刀剑。”
孟月奚被他危险而迷人的声线惹得满面飞红,但她听到陆晁风答应和孟昭见面,欢喜非常,扬起明媚笑颜,高兴道:“殿下放心,父亲一定对您以礼相待。”
陆晁风摇了摇头:“我可不想当劳什子的殿下,你以后,就叫我陆晁风吧。”说完摆摆手当做打招呼,转身纵跃,又回树上当猴子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