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晁风站在郑吉的廷尉府门前,突然有点近乡情怯,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去扣门。一个面生的小厮打开门,和和气气地问:“客人是谁?找大人还是夫人?”
陆晁风说:“麻烦小哥向郑大人通报,就说小阿风回来向他赔罪了。”
小厮应了一声,突然抬起头:“大小姐回来了。”
陆晁风转身看到一顶软轿停在府门前,郑吉的女儿郑思潇走下轿,她穿着藕色衣裳绛色纱裙,头上戴着纱笠。
陆晁风过去并没见过几次郑思潇,猜想她不会记得自己,就让到一边,低下了头。
郑思潇走到门口停住,一把掀起纱笠,十分惊喜地叫陆晁风:“阿风哥哥!你回来了!怎么不进去?”
陆晁风笑笑:“思潇,你长高了。”
郑思潇笑道:“我才十四岁,还能长个儿呢。等明年行了及笄之礼,就不用再梳这种小丫鬟头,看着多傻啊。”
原来郑思潇戴纱笠是为了掩饰妹妹头,陆晁风有点想笑。
“我怎么在这跟你聊起来了,快进去吧,父亲和母亲都好想你呢。”郑思潇说着,就要拉陆晁风的手。
陆晁风急忙避开:“思潇,你长成大姑娘了。我是个男子,不能再牵着你。”
“不牵就不牵呗。”郑思潇倒毫不在意,“你手很香吗?我看又黑又糙,谁稀罕碰你。”
被郑思潇这么一闹,陆晁风反而自在了许多。
见到郑吉和郑夫人,互相说些别后近况,四个人一起吃了晚饭。郑吉带着陆晁风回到书房说话,郑夫人给他们添了茶炉就出去了。
陆晁风拿出那册从大将军府拿出来的巫蛊之案卷宗,说:“郑大人先看看这个。”
郑吉看完,大惊失色:“殿下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些案录和供词?”
“是大将军孟昭给我的。”陆晁风从怀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油布包,慢慢打开,里面是那卷炬太子的绝命血书,他认真仔细展开给郑吉看,“大人看看,这是不是我父王的亲笔?”
郑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语声沉痛:“太子殿下,您在天有灵,保佑皇长孙殿下得到了这些证据,沉冤得雪,天理昭彰。”
陆晁风把东西放在桌案上,扶起郑吉,说道:“大人不要太难过。此案时隔多年,又牵连甚广,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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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未央宫这几日飞回了许多春燕,在雕梁画栋间衔泥筑巢。灵帝虽然病重昏迷,魏皇后却十分贤能,宫中秩序井然。
孟月奚带着自己做的绣品和母亲做的点心,进宫来给魏皇后请安。近来灵帝的病情恶化,随时可能一命呜呼。孟家要稳固好和魏皇后的关系,因为无论之后是谁即位登基,都得尊魏皇后为皇太后。
椒房殿的掌事嬷嬷亲自出来迎接孟月奚,她毕竟是戾帝托孤大臣的女儿,魏皇后一向礼待有加。
掌事嬷嬷引领孟月奚在外殿偏厅稍坐,告诉她:“方才廷尉大人带了一位客人来谒见皇后。请姑娘在此稍候,奴婢去通传,估摸着他们就快走了。”
孟月奚有些讶异:“是掌管诏狱的廷尉大人吗?可知他带来什么人?”
嬷嬷答道:“正是那位廷尉,那客人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样貌英俊,潇洒不凡,老奴却不知他是何身份。”
廷尉、诏狱、十七八岁、英俊潇洒……孟月奚在心里拼出一个名字,会是他吗?
“那位客人可是穿着布衣?十分爱笑?”
“姑娘所料不差。”
是他,孟月奚想,他小时候在诏狱被女囚抚养长大,想来跟廷尉大人也是从小相识。那他为什么要来见魏皇后呢?
是了,魏皇后闺名魏苡卿,是已故魏将军的小女儿、已故太子妃魏芫卿的胞妹。对他来说,魏皇后是世上难得仅存的亲人,是他的小姨。因为他还得叫灵帝一声小叔叔,所以魏皇后也是他的婶娘。
念着姐姐的亲情,魏皇后一定会关照他吧。孟月奚想到他身世坎坷,心里又软又疼。他们亲人相认,应该会有许多话说。
如果等他出来,能见一面就好了。孟月奚真的好想念他。但是,绝对不能让未央宫里的人看出来,皇长孙和孟家有结交来往。那样会害他陷入危险之中。
孟月奚对管事嬷嬷说:“我突然想起忘了带母亲托付的东西。今天先回去,明日再来请安吧。”
掌事嬷嬷很意外,但作为奴婢,不能质疑,只好恭恭敬敬再把孟月奚送出去。
走到门口,孟月奚对嬷嬷嘱咐道:“今天来客人的事,你们不该告诉我。在这宫里,多说一句话,总不如少说一句话。”
掌事嬷嬷被她这句话吓到,额头渗出汗珠:“多谢姑娘提点,老奴记住了。”
孟月奚点点头:“我倒罢了,若换了旁人,怕对你不好。你一向关照我,所以我就啰嗦一句。”
掌事嬷嬷连连道谢。
孟月奚知道,这些嬷嬷宫女听了她的“提醒”,一定不会再把陆晁风见魏皇后的事告诉任何人。她感到很满意,微微笑了笑,便坐上官轿出宫去了。
“皇长孙殿下和魏皇后见面之事,要不要告诉父亲?”这个念头冒出来,把孟月奚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孟月奚,你可真是女生外向,这么快就处处以殿下为第一优先了。当然要告诉父亲啊,父亲又不会害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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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内正厅,魏皇后和陆晁风正坐着说话。廷尉郑吉见礼之后,自觉回避,到另一间偏厅去等候了。
魏皇后看着陆晁风,眼睛里泛起一点泪光,但很快又收回去。她说:“你长得和你父王一模一样,只有眼睛里的活泼劲儿,有点像我姐姐。”
陆晁风只是微笑,并不着急说什么。
魏皇后叹一口气,说:“唉,炬太子一脉,只剩你一根独苗。我没有福气生育儿女,咱们魏家也只留下你这点血脉了。”
“婶娘。”陆晁风刚才一直称呼皇后,这时才第一次叫了婶娘。
魏皇后眼睛里的泪光再次聚起来:“你还是叫我小姨,更好听些。”
“小姨,”陆晁风从善如流,“其实我进宫来,是有个故事想讲给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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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吉在偏厅慢慢悠悠喝了两盏茶,魏皇后才传话叫他回正厅去。
郑吉一眼看见魏皇后脸上有泪痕,便不敢再抬头看。只听见魏皇后说:“廷尉这些年照顾晁风,实在是辛苦了。本宫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答谢,只能送给你一些金帛财物,希望你不要嫌弃。”一个太监捧来一箱子金银珠玉,郑吉连忙跪下叩谢皇后恩典。
魏皇后对身边的宫女说:“去取我的凤印来。”
魏皇后问郑吉:“廷尉以前做中书令时,可曾拟写过诏书?”
郑吉虽然不明白魏皇后的意思,但据实回答:“写过。”
魏皇后微微颔首,对郑吉说:“那就烦劳廷尉,替本宫拟一道懿旨:封陆晁风为嘉恩候,赐邑三千户。”
陆晁风跪下谢恩。魏皇后亲自扶他起来,说道:“你今天说的事情,小姨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靠你自己。不过,你皇爷爷已经把以前炬太子住过的东宫,改建成了思子苑。你如今有封号和爵位,就可以搬到思子苑去住,从前伺候你父母的宫人,有些还在那里。”
陆晁风再次称谢,搬到父母住过的地方去住,这恩典对他来说,远比封一个嘉恩候重要的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