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混淆视听，还是实话实说，世子夫人不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吗？”刘能一字一句道：“西境独孤家，借西关城地利，向往来商人收取过路费。此事，方家人应是最为清楚不过。”
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起，指甲在掌心留下道道红痕，却未发出一点声音。
她早该想到，傅聪南知道的事，他的同伙必然也是心知肚明，待到公堂之上，攀咬起来都是保命的筹码。
刘能自顾自道：“多少银钱流入独孤家的口袋，可西关城外，仍是劫匪横行，过往商人提心吊胆，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敢问独孤小将军，你敢说你独孤家没有与之勾结吗？”
独孤明的神情晦暗不明，一旁刘庸顺势添柴，把火烧的更旺，“难怪那日公堂之上行刺燃烛大师的幕后主使一直抓不到，独孤小将军扮的一副冤枉模样，谁曾想竟是贼喊捉贼。”
方紫岚看向独孤明，正对上他的目光，两人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引火烧身的无可奈何。
“剿匪之事，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匪徒，便算不得结束。”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如那日在傅聪南府上一般沉静而克制，“没有结束，在外人眼中，便和从头开始没什么两样。毕竟其中的曲折艰辛，外人是看不到的。即便如此，也不能抹杀背后的努力。”
她说着顿了一顿，“刘大人，不是所有人都与你一样，做不成的事，便弃了。然后随波逐流，甚至同流合污，还要美其名曰识时务。”
刘能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之事，大笑出声，“世子夫人，方家行商不少受劫匪之苦，你居然还想用这番话替劫匪背后的保护者开脱，好一个以德报怨。”
以德报怨吗？方紫岚心中一哂，她所谓的公平正义，当真是如沙塔一般，风一吹便散了。
方崇正说的没错，当她存心偏袒，动了要保护某一方心思的那一刻起，她便也成了掩盖事实真相的人。
临渊而立，终究会被深渊吞噬。
她曾以为自己不同，却终是难以免俗。
“世子夫人不是以德报怨。”夏侯芸昭的声音骤然响起，不轻不重却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以她的立场，能说的话有限。”
就像当年刘家莽山之行，夏侯家置身高处骑虎难下，能做的亦不多。
刘庸眯了眯眼，“夏侯将军，你这算是在帮世子夫人说话吗？”
“世子夫人心思玲珑，又身兼我大京与汨罗交好的职责，我确实不忍看她年纪轻轻，便折在东南之地。”夏侯芸昭说罢，转身朝莽山的方向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抱歉，答应你的事，我要食言了。”
“既然诸位听清楚了……”阿宛微微侧眸，看向了方紫岚，似是想她接过话头，却不料见她拿出了火折子。
点燃，之后没有任何犹豫地，掷入了箱中。顷刻间，所有文书付之一炬，只有冲天的火光，点亮了方紫岚的眼眸。
周朗张了张口，他想质问方紫岚，难道为了方家，便可什么都不顾了吗？可今日无符擅动的他，根本问不出口。
身后东南大营的众将士，都在等周朗发话，却只等来了一句撤兵。
方紫岚看着周朗领兵转身离去，不由地长舒了一口气，然而她这口气不待散去，便听寺内栖身的百姓议论纷纷，矛头直指向她。
“钟灵寺庇护我们，何罪之有？”
“是啊，那些地，我们是自愿献出来的，就算是皇后娘娘，也管不着！”
舆情如风，将熊熊火势越拱越高。
方紫岚稳了稳身形，扬声道：“所有被钟灵寺侵占土地之人，此刻下山，皆可领回自家土地。如若不然，扯入了旁的是非，只怕今日……”
她顿了一顿，轻咳一声道：“性命难保。”
闻言周朗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视线越过火光，落在了方紫岚身上，她分明已是强弩之末，却仍笔挺挺地站着，一字一句似有千钧。
果不其然，方紫岚话音落下，便有百姓窃窃私语，之后有人大着胆子问道：“世子夫人之言可是真的？皇后娘娘……”
“本世子夫人一言九鼎。”像是不受控制一般，阿宛打断了那人的话，沉声道：“有皇后娘娘作保，方家财力为证，你们还有什么疑问？”
闻言，方紫岚只觉心中发酸。是啊，皇后娘娘作保，方家财力为证。可若是方家没有了皇后娘娘，抄家灭族，又该如何？
至少，有她在，就绝不会让方家走到那一步。
像是感受到她的不安，阿宛的身体朝她靠了过来，替她挡住了大半打量的目光，“如何？我耐心不好。长姐说好的事，我虽应了，但如若你们不领情，作罢也没什么……”
“多谢皇后娘娘！多谢世子夫人！”
“皇后娘娘便是菩萨在世，来救我们的啊……”
见状阿宛嗤笑一声，这群人变得还真快，当即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下山去。
于是周朗便吩咐了一声，要手下兵将先护送百姓下山，再收兵不迟。
只有方紫岚，仍立在原处，看着阿宛轻笑出声，明知故问道：“也不知你这都是和谁学的？”
“怎么，是不是很像？”阿宛回头看了过去，方紫岚笑着摇了摇头，“还差得远。”
她说罢，没有理会阿宛的不服气，径自朝角落里的红泰走了过去，伸手道：“我的剑，该还给我了。”
阿宛这才注意到，红泰靠在墙角，整个人起伏不定，咬牙切齿道：“不还。”
“这种时候，逞什么强？”方紫岚无可奈何道：“梅剑在我手中，你还有一线生机。”
“那你呢？”红泰眉头紧锁，方紫岚却没有应答，而是转身叫住了周朗，“周将军，请你把世子夫人与她身边仆从一并送下山……”
“紫秀！”红泰冷冷地打断了方紫岚的话，阿宛也猛地反应了过来，“我不走！”
方紫岚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定定地看着周朗，“周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