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示意我可以,然后轻轻推开门。
房间光线很好,我下意识的眯起眼睛,这么大的病房,是我的三倍不止,我轻笑,晚晚,看来脑子坏了也不是什么坏事情。
屋里很静,没有人,只是很乱,我拉了拉帽檐,桌子上的闹钟滴滴答答,似乎还夹杂着剪指甲的声音。
我皱了皱眉,走下台阶,落地窗的窗帘是拉开的,明晃晃的光线,晃得我眼睛疼,我转过头,果然发现了角落里剪指甲的晚晚。
还是那么瘦,那么小,蜷缩在那里像一只孱弱的猫,只是头发长了些,有的还被她坐在身下,干枯毛躁,盖住了她同样干枯的脸。
我走过去,轻轻坐下来,慢慢掰起她的脸,晚晚,还记得我吗?
回答我的是空洞的眼睛,一秒钟后她低下头继续剪指甲。
我再次掰过她的头,抓起她鲜血淋淋的手指着自己:“晚晚,我,是,姐,姐。”一字一顿
“姐,姐。”晚晚声音很甜,笑媔如花。
我看着她,没有表情。
这是晚晚第一次叫我姐姐,我的反应,比想象中平淡。
我望向窗外,这里景色很美,满眼望去全是绿色,不得不承认找到这里是很费功夫的。
晚晚,一年前我来这里是拜你所赐,一年后你来这里是否是因为罪有应得。
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因果报应。
。。。。。。。。。。
那年雪很大,红衣女孩被母亲拉扯着赶到一座陌生的地方,摔了一次又一次,鞋子也掉了一只,冻得通红的脚丫不停地往前跑,而母亲,视而不见。
终于,她们停在了一座很漂亮的房子前,母亲张望着,忽然大哭着拦住了一辆从房子里开出来的车子,车里的男人冲出来把母亲狠狠的抱在怀里。
仿佛一本经历生死最终爱人重逢的书籍,这动情的篇章刺痛了眼睛,写满了自己的多余。
红衣女孩的命运因此改写。
那是我,那一年我才四岁,现在想想,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母亲的狼狈。
可能对我来说,那就是一场梦,只是梦醒来,什么都不再一样。
“丫头,这是你的妹妹,她叫晚晚,以后你就是她的姐姐,名字叫早早好不好?”声音是柔和而充满期待的。
我抬起头看了看这个“新爸爸”,求助的看向母亲,可惜,母亲满眼都是眼前这个男人。
。。。。。。。。。。。
呆了一段时间心静了很多,我坐在医院的长椅上,闭着眼睛养神。
可能每个人都会遇上自己的劫,母亲的劫就是那个男人,没遇见他之前我以为,母亲是冰冷的,没人能够抵达她的心,可遇见他之后,她会笑,会哭,会撒娇,会活得像个真正幸福的女人。
有劫的人是幸福的,也是残酷的。我一直都这样觉得,哪怕是男人车祸那一天,她随他而去,我看了她的遗体,笑的很安心。
我睁开眼,天空很蓝,懒得令人慵懒,我看着远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身后脚步声响起,身边椅子沉了一点,是院长。
“早早,你妹妹的病情基本稳定了。这些日子你多去那里看看她,除了晚上你不能和她住在一起,其他时间你都可以陪陪她。”他顿了顿,“她得病之后说的话很少,但是,好几次提到这个医院,看得出来她是很在意你这个姐姐的。”
我下意识的拉低帽檐,点了点头。
院长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我眯了眯眼睛,太阳开始有点刺眼。
。。。。。。。。。
院长是我母亲生前的朋友,我的生父是一个赌徒,他爱我的母亲,爱到骨子里,可当时我妈已与晚晚的父亲相恋,也许命运总是捉弄人的,最终我母亲还是迫于无奈嫁给了他,晚晚爸也结了婚,可惜晚晚的母亲生晚晚的时候难产死了,母亲得知消息后一直想和父亲离婚,父亲不同意,那一日父亲又去赌钱被债主打死,母亲打电话给晚晚父亲,电话里听说晚晚父亲要去外地出差,连父亲的后事都没料理完,就冒着大雪拉着我跑向她的幸福。
那时候看见每天晚晚爸上班前母亲细心的系领带后踮脚亲吻,我会想起自己那个破旧的家里父亲满脸堆笑把早饭端给母亲时她那一张嫌弃的脸,还有父亲摸着我的对我说,丫丫,不是爸爸想赌,而是除了赌爸爸想不出来挣钱的方法,你妈妈看上了一件新衣服,这次赢了钱买给她,她一开心就不会想着离开丫丫和爸爸了。”那一天,爸爸去了再也没回来过。
爸爸爱她是不比晚晚爸少的,可惜,那么那么深的爱,只是剩下了悲哀。
那时候的我,是怨的,可是,我更怕失去母亲。
很长一段时间,我住在晚晚隔壁大大的粉色房间里,抱着娃娃睡觉时,总会梦见父亲像以前那样,母亲知道他又去赌,和他吵架后来到我的房间刮我的小鼻子骂我:小叛徒。
。。。。。。。。
晚晚恢复得很快,一张脸还是那么小巧,但明显红润了许多,我梳着她的头发,像个真正的姐姐一样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轻声细语,满目柔和。
晚晚很少叫过我姐姐,倒是时常会揽着我的脖子轻轻呢喃一些话,零零碎碎,不成语句,最多时候是叫着妈妈,我只是看着她,只是看着。
日子就这样静静的淌过,我觉得自己过得像一尾鱼,静静的随着河流游到该去的地方,没有情绪,没有表情,只有晚晚这满满一汪水。
我以为我们会这样一直活下去,一如春日的清风,没有痕迹,却一天天暖起来。
我觉得,这样的日子,我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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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王念念时我正在走廊的长椅上给晚晚剪头发,我记得母亲在时经常惊异她头发成长的速度,只是当时晚晚的头发是触手可及的柔顺,而现在是显而易见的干枯。
忽然手上一顿,我下意识的微微抬头,王念念正拽着我的胳膊满脸愁苦的望着晚晚。
晚晚下意识的往我怀里躲,我揽住她的头,皱着眉头看了看来者。
天蓝色的病号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头发很乱,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晚晚。
当年班上那个阳光帅气的少年,也来到这个地方了吗?这个世界真小。
“我认得你”他的声音很闷,“你是阳阳的未婚妻。”手指却是指着晚晚的。
我清楚地感受到晚晚身体抖了一下,轻轻推开她,自己的手,也是不停的颤抖的。
王念念,是他最好的兄弟。
晚晚,你为何而来。
。。。。。。。。
第二天吃过早饭的时候,我看到了护士抬走了王念念的尸体,听说是晚上睡梦中被活活掐死的,我当时牵着晚晚的手,沉了整颗心。
这一天很平静,只是睡觉的时候我的房间换了新锁,我知道,一些东西已经变质。
或许我们的安稳很快就会被打破了,也或许,其实我们的安稳都只是自欺欺人。
晚晚不再与我亲昵,哪怕她和我的亲昵本来就少的可怜,有时候我会忽然觉得她是清醒的,她会忽然眼神清明的远远望着我愣很长时间,轻轻呢喃什么,次数多了我分辨出那是在说对不起,但是大多数她是沉默的,坐在地板上一整天一整天的发愣,连吃饭都是输营养液。
我每天陪着她,像从前一样。但是我清晰的了解,我连呼吸都开始不稳。
我这条鱼依然与水生存,却丢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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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阳,是我们的邻居,他父母各自再婚从小由奶奶带大,和许多电影桥段一样,青梅竹马三人,两人终成眷属,第三人因爱成恨,我在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正式成为夏阳的女朋友,晚晚那天把我堵在家门口恶狠狠的威胁,“离开他,要不然我宰了你,再把你妈赶出去。”我一如既往的同她大声争吵。
我记得那天晚晚涨红的脸大喊的那声“林早早,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也记得最后我轻易的挣开她的手,推她摔在地上时说的那句“我等着那一天”,当时两个人都像极了竭斯底里的小刺猬。
其实那时候我和晚晚是最懂对方的人,我们害怕陌生,害怕孤寂,害怕父母的爱情太过强大把自己淹没的连渣都不剩,我们没有存在感,以为家里的那份温馨与自己没有半毛钱干系,我们相互憎恨,却相互懂得,又莫名其妙的相互怜惜着。
我们的世界很窄,除了父母,就是对方,我们以一种惨烈的方式心疼着自己,也心疼着对方。唯一的意外是夏阳。
年少时的爱情大过天,更何况是当时的我们。
。。。。。。。
孙菲听说这些事的时候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她是晚晚新来的心理医师。很久以后她开了口,“早早,其实你很聪明,你应该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一个结,我希望你能自己打开它。”她的声线很温柔,我却皱了眉头。“孙医生,希望你关注好晚晚的病情,不要过问我的事情。”说完就走了。
晚晚还是呆坐在地板上,倚着窗,苍白着脸,像一只随意堆在角落的布娃娃,只是右手在左手无名指上轻轻地抚着,这是这段时间她重复的最多的一个动作。
像是在抚摸一枚戒指。
我的心像坠了块石头一样瞬间沉了下去。
轻轻走过去,我坐在晚晚身旁,定定的望着她的手指,感觉自己的手慢慢的颤抖起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蓦地伸出手,抓住晚晚的左手,不顾她的失措,飞快的在她的无名指上捋了一下,像是摘掉了什么,然后转身离去,晚晚疯狂的嘶吼着追上我抱着我的腿,撕咬着,嘴里模糊不清的喊着:“戒指是我的,戒指是我的。。。”像一只失控的兽。
我只是摘了帽子,然后抓住她的胳膊迫使她抬头望向自己,一字一顿的说:“晚晚,我是早早。”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满目恐惧,我看着她瞳孔里映出来的满头满脸疮疤的女人,伸手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右眼上,“晚晚,你还记得我这只眼睛是怎么瞎的吗?”然后看她像只牲口一样尖叫嘶吼,最终晕倒。
我戴上帽子,看着地板上晚晚苍白的脸觉得自己应该满足,但是这满足后却有巨大的恐慌,最终我用颤抖的手按下急救铃,然后跑出去。
那一日,我躲在拐角处看着医生护士把晚晚小小的身体推出去,第一次觉得自己像孩子一样做错了事。
。。。。。。。。
事情发生在我和夏阳订婚的前一天,那天我和他因为一件事情吵得很凶,而晚晚在我睡前喝的牛奶里放了足量的安眠药,等我醒来时已经被绳子绑着躺在一间仓库的地上,晚晚小小的身子因气愤不停地发抖,“我已经告诉他你走了,但是他还是在典礼上等了你整整一天,整整一天啊林早早,他凭什么那么爱你。”
最终晚晚点燃了仓库,她说:“林早早,爸妈死了,夏阳要娶你,我这个样子活着也没多大意思,但是我要你陪着我,至于夏阳,你放心,我对他说你最终还是放弃了他要成全我,连夜飞走了。”
我至今记得晚晚说话时的认真,漂亮的眼睛像蒙上了一层灰。那一天,灼热的空气,汽油的烟味,晚晚发疯似的尖叫,倒塌的屋顶,头部传来的剧痛,都像最后那一声爆炸,炸毁了我整个人生和伸手可触的幸福。
。。。。。。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我转过头,孙菲淡淡的望着我。
在我的头和脸开始化脓的时候晚晚张罗着把我送到这家医院,抛开夏阳,晚晚一直是个聪明果敢的女子,我一直觉得,如果上帝对晚晚公平些,她会活的很幸福。
是的,晚晚是名株儒,她这一生都不可能像一个正常的女孩一样长大,从八岁开始,她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人与我相识,相知,相爱,订婚,自己却一直停留在童年的躯干中看着看着我们蜕变成风华的男子女子。
那一天的大火,也是晚晚的噩梦,大火烧到我头发的时候她忽然扑过来疯狂的扯绑我的绳子,她尖叫着,一直在发抖,我躺在地上,嘴上贴着胶带,一直在呜咽。后来仓库开始坍塌,一块飞扬的木板砸到我的右脸,我脸上一灼,意识开始模糊,仿佛看见晚晚哭着跑出去,后来一个人把我抱起,救了我。
那是晚晚慌乱中叫来的路人,是的,她后悔了,在最后一刻,可惜还是晚了,不是吗?
孙菲示意我坐下,我轻轻摇了摇头,定定的看着她。她很年轻,听说是刚毕业的研究生,短发,大眼睛,皮肤很好,迎着阳光可以看见她脸上细微的绒毛,嘴唇紧紧抿着,脸颊上有淡淡的酒窝。
她的声音很柔“你恨她吗?”“恨,当然恨。”我没有犹豫。她没有说话,坐起来倒了杯水递给我,我没有接,她笑了笑:“其实,你不恨她,因为你后悔了,你后悔揭了她的伤疤。”我想反驳,但是话到嘴边才发现自己词穷。孙菲抚上我的肩膀:“早早,其实你的结不在这。”顿了顿她犹豫的开了口,“是不是因为那个夏阳?”
我一把推开她:“你就不怕我再杀了你?”她脸上的错愕一闪而过继而严肃问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抬头看看她,冷笑着出了门。
我当然知道,我有很严重的梦游症,我的病房,没有窗没有光,只有换了一把又一把的新锁,每晚我都会打一针很强烈的镇定针用于安眠。王念念,就是被我梦游时掐死的,我手指甲里的血肉,门板上的挖痕,王念念脖子上的掐痕,都是证据。
我接受自己一夜之间面目全非一无所有,也接受自己是个变态杀人犯。
临拐角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孙菲,我的结。我冷笑,我的结,又何尝不是我的劫。
晚晚的加护病房里面消毒液的味道很重,我坐在地板上,望着床上熟睡中虚弱的人,她睡得很不稳定,眉头一直都是皱的。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抚她的额,但最终还是顿住了。
。。。。。。。
不知不觉都已经快是春天了,拉上窗帘屋里仍是亮堂堂的,我想,或许,不曾开始,便不会有那么多的牵绊。
日子,还是一天天过去了。
医生说晚晚的病情时好时坏不容乐观,她在昏迷了一个星期之后醒来,一直躺在病房里,孱弱的像随时会离开,不再开口说话,不再与我接触,甚至不再看我。或许她记起了所有的事,也或许,她没有记起,更或许,她从未忘记,我无从得知。
只是在我每天吃饭习惯性拿两份又放下一份的时候才发现,我很怀念,那个会含糊喊我姐姐,害怕的时候往我后面躲的晚晚。
是的,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也失去了我在这里唯一的晚晚。
晚晚没来这里的那一年我也是独自在生活,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但现在哪怕是坐在她身边,我都能清晰的自己的灵魂在书写着孤独。
是的,我很孤独。
。。。。。。。。。
早春,时时会有淅淅沥沥的雨,我忽然想起走过的这个冬天竟然是没有雪的,晚晚的病情好了很多,除了更沉默更呆滞,我知道,她的心里已经设了堵墙。
孙菲不再找我谈话,只是会在很远的地方望着我,很长时间后才离开,她的想法我无从得知,我只知道,或许有一天,我将万劫不复,但也或许,我就此解脱。
这个选择,好像真的很难。
晚晚站起来走路是在盛夏的一个早晨,孙菲告诉我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吃早餐,我跑到晚晚的门口,看见窗前那个瘦小的身影时我忽然觉得,这个夏天,终于开始晴朗。
后来那是我最美好的日子,我重新教晚晚叫我姐姐,为她剪指甲,为她梳头发,我们在像变成了两条仅有一眼泉水的鱼,相濡以沫,彼此相依。
那时候我就在想,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人,你在恨的尽头发现自己是爱她的,也可能,你本来就是以伤害她的方式去爱她的,只是明白的太晚。
晚晚的头发开始有光泽,脸蛋的酒窝开始明显,干枯的手臂也开始弹润,她重了许多,从一个柴瘦的侏儒长成了可爱的洋娃娃。而我,也摘了帽子接受治疗,病房的锁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换,早上起床后再也没有在门板上发现手指挖痕。
我觉得,一切都在好起来。
只是孙菲会留我在她办公室很长时间,旁敲侧击的问我,关于我的结。我都只是闭口不谈。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死角,自己走不出来,别人也走不进去。
我仰起头,秋天的叶子已经遮不住白云了。
。。。。。。。。
晚晚已经不再热衷于剪指甲,她踩着凳子把孙菲办公室里挂着的日历摘了下来,一张一张撕成碎片,然后又一片一片捡起来扔进垃圾桶,玩的不亦乐乎。直到有一天,她把最后一张反过来贴在床头上,谁都不让碰不让看,包括我。
她会每天对着那张日历发很长时间的呆。
我偷看过那张日历,上面的字符图片已经被她揉的掉色变形,但是还是能认出来,是五月三号。
我的生日。
我在等,我们都在等。
等一个答案,也等一个解脱,也在等一个万劫不复。
晚晚,是该爱你,还是该感激。
我清晰地了解,我心中一株芽,慢慢长成郁郁葱葱的大树。它的根盘踞着我每一寸血肉,我不着寸缕,伤痕累累,却倔强的拥着它汲取自以为是的温暖。
。。。。。。。
在这里见到的第一场雪是这一年的圣诞节,心里有了期盼,日子就会变得简单。那种感觉,就像是正在穿过一条漫长的隧道,尽头的光亮,是满世界的春暖花开。
我每一步,都走得委屈却幸福的想哭。
那一天我抱着晚晚坐在窗前,看着纷纷扬扬的雪下了整整一天。
我以为,那就是我的幸福。
人活在幻想里,总会是美的。我开始尝试着照镜子,每天。觉得脸上的疤一天天变浅,看着像是一弯温柔的月。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还真是傻。
倒是孙菲,冬日的她很怕冷,裹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像一只可爱的麦兜,她还是喜欢借着打听了解晚晚的过去的幌子来了解我,其实她是我的心理医师,我只是没拆穿她。但是不管怎样,她在我这里得到了她想要的信息,除开我的结,她几乎治好了我。
她是除了晚晚和院长外我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我想如果不在这里,我和她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她说,她怕的,正是我的平静。
像是等待日出的露水,结果迎来的是破碎的暴风雨。
。。。。。。。。
开春的时候晚晚的病已经好了很多,她断断续续想起了所有的事情,眼睛也开始清明,更习惯了我的存在。只是从软软糯糯叫我姐姐,改成了生涩的叫我早早。
每次我揽着晚晚小小的身体陪她发呆,她慢慢的回抱我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之间就像窗外的冰冷积雪,慢慢的融化成温和的泥水,最后风干,长出绿绿的草坪。
那时候,我告诉自己要知足。
晚晚撕掉了那张日历,并阻止了我捡回它的手,她说:“不要等”。
我没有听,把那张日历又贴回去。只是除了等,我没有别的乞求。
“我不见他。”我声音很轻。
她走到我前面抱住我的腰,声音有点颤抖:“早早,我怕你会疯。”
我摸摸她的头,没有说话。
或许,许多事情,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拥抱着生存的树,落叶纷纷,在这个春日里准备迎接深秋的寒。
晚晚,我有点恨我们之间通透的了解。
。。。。。。。
晚晚在我进来之后不久和夏阳订了婚,但是王念念破坏了订婚宴,王念念是喜欢晚晚的,从小学就喜欢,只是晚晚喜欢的从来都只有夏阳。后来王念念是怎么疯的,晚晚也不知道。
这些是晚晚断断续续告诉我的。
“后来呢?你能记起你为什么来到这里吗?”我问的很急切。
晚晚抬头看了看我,然后低下头,“可能发生了太多事情,我终于心理崩溃了吧。你知道,我总是很极端的。”
我想再问什么,但最终,我什么都没说。
我们两个,不想说的话是问不出来的,但同时,撒的谎和心里想的事也是躲不过对方的眼睛的。
等待,我依然等待,只是这次选择了万劫不复。
离夏天越来越近了,我心中的树,已经枯萎成一缕灰。我把它葬在灵魂里,听它夜夜哭泣。
。。。。。。
来到院长室的那天天气很不好,阴沉沉的乌云把天空压得很低,我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没有表情。
“听孙医生说你最近状况很不好。能告诉我怎么了吗?”院长望着我的眼睛。
我没有说话。
“那你能告诉我,你找我是想干什么吗?”他的声音有些许疲惫。
良久,我开了口:“我生日那天夏阳会来看晚晚吗?”我笃定他会来,每年的生日他都会和我们一起过,如今晚晚病情好转可以见人,他肯定会来,但若是他无情,那我也不必等。
“你想见他?”院长的声音里杂着很多种情绪,我狐疑地看着他。
“没有,晚晚想他了。”我撒了谎。
“哦,他确实打过电话了,在你们生日之前会来的。你生日那天,他,他可能会忙。”我握紧双手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对了,孙医生说晚晚的病情好了很多,她跟你说了什么吗?”他慌忙转开眼睛,话题也转的很急。
“没有。”我心里很平静,像是暴风雨过后的天空。
然后我起身离开。
是的,五月三号,是我和晚晚的生日。
我很小的时候,我的亲生爸爸曾告诉我其实我有个孪生妹妹,只是一出生就被医生下了死亡判决书,没满月就夭折了,第一次看见晚晚我就知道,她就是那个夭折的孩子,我们俩打量着彼此,就像是在照镜子,或许是因为这样才会那样惨烈的相处着。
走出院长室,我抬头看着满园的春色,感觉自己的双手抖如筛沙。
。。。。。。。。。
晚晚没有在园子里,我走进病房里,她端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等着我回来。
我脱了鞋,赤脚走到窗前,坐在地板上,没有说话。
“你知道了对不对?”晚晚的声音有点哽咽。“我一直都在瞒你。可惜从小到大,我从来都没有什么事能瞒过你。我清醒后看到那张日历,就知道已经晚了。”
我没有回头:“晚晚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从你去年把日历贴在床头上的时候我就在等,你从小就喜欢在床头贴着这个日子,因为他会来给我们过生日,我是真的很想念他,每天数着日子,忘了自己是个精神病杀人犯,忘了自己脸上刺目的疤,甚至觉得整个冬天都是甜的,我就想,你可以见家属了,生日那一天他肯定会来看你的,我就远远的看一眼,就一眼也行啊。可是,可是。。。。”我声音一转,“连你也在瞒我!”
晚晚冲过来抱住我大哭,我任由她抱着,没有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晚晚松开我,声音沙哑的不像话:“我也一直都在等,为什么他会爱上别人,为什么,夏阳是我们的,你杀了她,你杀了她。”
我回头看她颤抖的身体说不用,然后抱住了她。
破坏你们婚礼的是不是王念念而起另一个女人吗?我一直以为晚晚贴的是她一个痴痴地等待,但没想过也是她疯狂的理由。
或许在极度的在乎面前,我们都疯狂地无可救药。
。。。。。。。。。
接下来的日子更加平静,医院道路两旁的树开始葱郁,差不多遮住整片天空。五月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越来越静,像一潭死水。
孙菲找我的次数也开始增多,我开始沉默,她无奈,但是却丝毫没有懈怠,我想,或许她是了解我的,但是最多的是无奈,她阻止不了什么。
我抬起手,指甲都已经快被门板磨没了。
我快等到了。
。。。。。。
终于,五月的前一天,我见到了晚晚病床前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瘦了好多,显得身材修长,我远远的望着,像是一个教徒虔诚的望着她的耶稣。
这个大男生,是我和晚晚灰色童年里唯一的金色的暖阳。
良久,我压低帽檐,转身离开。
在走廊的长椅上我看到了那个女孩,长发,大眼睛,穿着长袖的娃娃领米色连衣裙,很是乖巧。
周围没有什么人,我径直走过去坐在她身旁,她大概是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说了声你好。我抬头看了看她,她很漂亮,特别是眉心的那颗美人痣。
美得我晃了神。
我低下头看了看她的手,果然,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漂亮的婚戒。
“你结婚了。”我说。
“额?额。。我下个月三号结婚。”她有点紧张,脱口而出才发现自己有点唐突,抱歉的笑了笑然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回答她,笨拙的从病号服的大口袋里掏出一块的锋利的玻璃放到她手里,说:“祝福你。”然后不理会她的错愕,大步走开。
或许,等待不一定是万劫不复。
走廊的尽头,我看见孙菲浅笑的脸。
。。。。。。
所有人离开之后我回到晚晚的病房,她正坐在地板上抱着双腿无声的哭泣,我走过去坐下看着她抖动的肩膀没有说话。
“你砸坏了我的窗子。”她的声音没有情绪,顿了顿,“我以为你会杀了她。”
我依旧沉默。
“你以为她是替身吗?她不是,她戴的是唯一,他爱上她了。”她猛地冲过来掐住我的脖子,扭曲的脸上满是绝望,“你为什么不杀了她?为什么不杀了她?”然后嚎啕大哭。
我只是看着她从平静到疯狂,再到泣不成声,最后不省人事,只是沉默。
晚晚,你心里也有一种疯狂吗?一旦触碰,便把整个世界都侵蚀成荒漠。
我了解那种自以为是的等待落空后的绝望。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有些在乎,仅仅是缘于不甘心,不甘心被抢走亲情,不甘心被抢走爱情,还不甘心被抢走,你以为深深恨着的我。
所以你毁了我也毁了你自己。
我再一次按下急救铃,感觉这个世界,或许真的很残忍。
晚晚,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用生命守着你。
守到隧道尽头的春暖花开。
你信我,
这个世界,并非只有爱情的。
。。。。。。。。
孙菲说,她很抱歉,终究还是出了事。
我只是淡淡的摇头说不怪你,晚晚总归是要过这一关的。
停了好久她抬起头:“我们当时已经做好了准备去阻止你,医院里不能再出人命了。但还好你没做。”她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抬头微笑:“能借用下你的镜子吗?”
她可爱的歪歪头:“当然可以。”
我接过镜子,摘下帽子露出光溜溜的头,以及眉心上方的那颗痣。
比起那个女孩的美人痣它一点都不美,它长的靠上些,大些,丑些。我和晚晚哪怕小时候顶着同一张脸,也没有被错认过,也是因为它。
从懂事起我就想把它用药点去了,但是夏阳说,女孩子的痣,都是前世爱人的吻,是为了他丢了爱人后去寻的。
若不是这句话,我想我已经用玻璃划破那女子的喉咙。
你寻过我,对吗?
我一直都逼自己以为他的婚礼是迫于外界的压力,我不信爱情可以轻易转移,我对自己说,没有她,我们相距甚远,却依然可以相爱如初。
但是,一切都是会变的。
那枚戒指,名叫“唯一”,名字很俗气,也不是很贵重,记得当时你站在橱窗面前对一脸稚嫩的我说:“我要把它送给我最爱的姑娘。”然后坏笑的看着我瞬间通红的脸。
可现在,她正乖乖环在另一个女孩子的手指上。
你爱上了她,不是吗?
哪怕是唯一,也是可以改变的。
把婚期定在我的生日,我感激你独特的怀念方式。
“因为一颗痣。”我告诉孙菲。
或许,有一种没有未来的爱情,是在你的心里,有我的掠影。
可能在你的世界里只是放下了一个丢弃你的青梅竹马,而在我这里,我放弃了自己的前半生。
只是可惜了,那些本应触手可及的未来。
放下才是救赎,而这些,晚晚,总有一天你会懂。
。。。。。。。。
晚晚被送回病房已经是盛夏,树叶密密匝匝的遮住了天空。
长时间的治疗,她瘦的不成样子,头发也乱糟糟的。
我走过去,抓住她的手。
“我、是、姐、姐。”我一字一顿。
“姐、姐。。。”她叫的含糊不清,口水肆意的湿了衣襟。
我抱住她,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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