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半夜，小船儿烧得厉害，浑身跟被抽打了一般，不知不觉灵魂离了身体，她呼唤着阿母，可昏暗之中，只飘荡着自己的声音，像小石子丢进了幽深的湖里，只泛起了轻微的涟漪。
这一切都那么虚无，就在小船儿绝望之时，华光普照，刚刚的老者领着一个游魂来到小船儿跟前。
“土地公爷爷。”
“你认得我！”
“您长得慈祥，我怎么认不得！”
“你倒是没村里人说得那么笨。”
“土地公爷爷，我这是要死了吗？”
“没有。”土地公摇了摇头，指了指身后的游魂说：“你是被这水鬼抽了点精气，故而浑身乏力。”
“她就是刚刚想拉我当替死鬼的鬼。”小船儿往后退了一步，想想刚刚在水底挣扎的模样，她仍是后怕。
“别怕！这水鬼已经被我收服，我原本想渡化她，却发现她与你竟有些因果，想来你俩相见也是缘分，就问你愿不愿意让她附在你身上。”土地公解释道。
“不。”小船儿早听老人说，被鬼附身会意志不清醒，还会折寿，她想不通土地公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前一刻那水鬼还想杀了她。
“别担心，我只是让她附在你的一只右眼上，化作一滴眼泪，既上不了你，也害不了你，待到时机成熟，她便会离开。”
虽然土地公爷爷这么说，可小船儿还是不大愿意，土地公继续说道：“这水鬼生前原是举人家的千金，遇人不淑被害，这才做了水鬼，如今被困水底百年，她生前不曾做过一件恶事，得此结局着实可怜，你与她既有因果，何不助她脱离苦海？”
听了土地公爷爷的话，小船儿顿时对水鬼也生了怜悯之心，看她模样风流灵巧，脸若银杏，嵌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肩若削成，腰如素束，一袭素色纱裙反衬得她身段儿婀娜，跟在水里的样子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她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叫什么？”
可是水鬼不言语，土地公便替她说道：“她名唤秋水。”
“既然让她附身不碍事，那我就顺便做个好人，替家人积点福吧！”
想想此刻的一人一鬼的精魂舍，自是不能等量齐观的，可偏能遇见的就能遇见，这就是命数。
土地公将秋水锁在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里，嘱咐道：“你在里头可得安生，若是冲破了这水珠，便是万劫不复之身。”
秋水点了点头，便融入水珠，消失于无形之中，土地公将其点入小船儿右眼之后，就将小船儿的灵魂送回躯体里。
这一面父亲请来赤脚医生，只见他用瓦罐熬了一碗祖传的包治百病是汤药，让阿母帮忙喂了下去。
这药味道呛人，一入喉小船儿就回过神来，喝进肚子里暖暖的，身上也没那么乏了，整个人舒坦了不少。
见小船儿有些好转，父亲连忙拜谢，赤脚医生倒是实在，收了钱留下两贴药就走了。
这医生早些年提着自己的药箱，常年在附近几个村子走动，给人看点小病，虽说他没学过什么医，可祖传的几贴药倒是很管用，久而久之便出了名，存了点钱开了家小医馆。
早些年也曾不慎医死个孩子，大家一面感概他医术不精，一面生病了又去找他，多数人也只请得起赤脚医生，也只有赤脚医生肯来穷人家里头治病。
“阿母……我想喝水……”小船儿咽了口水，艰难的说出话来，她的嘴唇起了皮，阿母将她扶起，杯子碰到嘴边，小船儿就猛喝了一口，呛得咳嗽。
“别急，慢慢来。”阿母轻拍着她的肩膀，喝过水后，阿母摸着她的额头，看着她退烧了，这才微微放心，然而她还是守了女儿一夜。
次日，小船儿被阳光照醒，她摸了摸右眼，视线有点模糊，总能隐隐瞧见个黑影，不过慢慢适应了阳光之后，黑影就消失了。
她本想轻轻起身，却不想惊醒了床边的阿母，阿母见她醒了，激动得掉了眼泪，她此刻倒是有许多话，最后拧成一句叮嘱的话，“下次可再不能去江畔了！”
“嗯。”小船儿看着阿母憔悴的模样，即是感动，又是心疼，摸了摸右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
“没呢？阿母，我饿了。”小船儿一句话就打发阿母走了。
她一个人坐在镜子前，用手睁开了自己的右眼，并未瞧见什么，不知道昨晚是梦还是真实，她想着秋水的端庄模样，再看看自己下里巴人的样子，她这一生还未涂过胭脂，还没好好梳过头发，甚至都没机会好好照过镜子。
今儿一瞧，只见镜子里的自己倒也生得水灵，就是身上这件带补丁的灰布棉衣臃肿难看，再想想那些读书的姑娘穿的裙子，小船儿艳羡不已。
“同为女儿家，为什么自己注定就得当村妇，走上阿母这条路？”小船儿顾影自怜，她爱阿母，却不想像阿母一样过日子，可是满手的老茧告诉她，为了生活只能如此。
“太可怜了，女孩子的手怎么能丑成这样！”
空荡荡的房间忽然有人说话了，小船儿惊得站了起来，四下并无人，就一个影子晃动。
“怎么，你看得见我了？”
她本以为是错觉，可是仍有人再与她说话，情急之下她便想到昨晚的事情，故而一手挡住了左眼，只见一个芳华绝代的清丽女子站在跟前，她皮肤白皙，唇红似血，齿若含贝，眼看着小船儿瞧见了自己，便笑嘻嘻迎了上去，“终于有人瞧见我了，我这个火辣性子，没人说话可寂寞了！”
“欸……”小船儿见她扑过来，躲猫猫似的闪了，这女人衣着打扮都不是现在的模样，肯定是个鬼。
“你怕甚，我与你在这屋子同住了十八年，可未曾害过你……”女鬼自报家门，“我原是明朝一戏伶，连个姓名都没有，被一官家子弟养在了这里，他叫我戏儿，可不知怎么了，一日宅子起了火，我便被死在了这里，死后因无人祭拜无人引路，便成了无主孤魂，投生五门，就住在了这儿。”
小船儿原想假装看不见，离开这里。
“你瞧……”戏儿为了吓唬小船儿，便露出了自己烧毁了的脸，吓得小船儿三魂不见了七魄，腿软倒在了地上。
“你别怕啊！”
“你还是变回刚刚的样子吧！”小船儿捂着胸口说道。
“欸。”戏儿瞬间又变回自己风华绝代的模样，“我也不为难你，只想求你帮忙，让我有个机会投胎。”
“我凭什么帮你？”
“不帮我，我就天天缠着你，我们做鬼的人，最喜欢无理，你碰着了，算是倒霉咯！”戏儿讲这番话，理也直气也壮，可怜小船儿只能怨自己命不好，也不知道怎么就撞上这些奇葩事。
戏儿见小船儿不反驳，猜到小船儿答应了，看见小船儿手糙，就说：“你这双手也该养一养了！”
“怎么养，每天没日没夜干活，你以为人人随你，卖弄姿色，被那些富家子弟包养啊！”话一说出，小船儿便有些懊悔，女子命薄，戏子又是个下九流的，说这话太伤人了！
可不曾想，戏儿眼眸只暗淡了一会儿，随即笑着说：“我生来也不是大小姐的命，但能像个太太一样被伺候一阵子，也是我自己挣来的，我可没觉得自己不如人。”
小船儿想不到戏儿会这么说，三教九流里农家女倒还高贵些，不过她反倒被戏儿的说辞震惊到了，再看看自己的手，每日为那温饱所累，到底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