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戏儿被迎进祠堂那日,乌云蔽日,香一点就断,纸钱一烧便邪风四起,邪得很,戏儿排位还未进门,李家祖先的牌位都倒在了地上,小船儿耳朵轰轰直响,她听得李家祖先的愤怒,却又听得戏儿喊道,“你们都瞧不起我,可是最该瞧不起是你们的子孙。”
祠堂里的人议论纷纷,一些李家族人觉得此事大不吉利,只见一老叟站了出来,说:“李四啊!祖先都发怒了,这牌位还是别进了吧!”
李家这一辈大多不识字,但为了入族谱,便起了个李四的名,随便是随便了些,倒也好记。
这李四祖父原本攒了些家业,可李四父亲当家后四进的院子变成了两进的,到了李四这儿便挥霍了精光,如今穷得许久不知肉味,今得了金子,这才又过起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这儿……”看着牌位都震倒在地,李四也有些动摇,可戏儿却不肯罢休,竟直接附在了李四身上,不顾众人阻拦,将牌位立在了祠堂上。
目睹了这一切都小船儿,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她仿佛预见了一场灾难,那是由她引起的,此刻她暗暗祷告,只求李家别出什么事才好。
没多久,李四就买了四进的院子,还买了个娇滴滴的妾室,听闻那女子善歌技,迷得李四终日不出门,这才半月,整个人消瘦了大半,忽一夜呕血,整个人发疯似的冲出了房门,半人半鬼的在大街上游荡了半日,才被家人领了回去,后来他在病榻上喘息了三日,便没了姓名。
这个消息传到了小船儿的耳朵里,似惊雷、似利剑、似巨石般击中了小船儿的心,这一切仿佛是她引起的,她闻后久久不能平静,带着心里的不安来到李家大门前。
她先是穿过一片熙攘的市场,这集市依河而建,清晨小摊贩云集,卖菜的卖鱼的叫嚷,码头边货船交织,青石街面踩满了过往客商的脚印。
这市场大就大在,附近几个村子的摊贩都在这里卖东西,有时候也会有稀奇的玩意儿被弄来这里卖,日头刚起的时候最是热闹,一副“腋底下送货,人头上接钱”的景象。
穿过这样热闹的地方,再来到大门紧闭的李家宅院前,竟觉得阴风瑟瑟,这份凄寒令小船儿有些胆怯。
“啊!你还敢来。”
小船儿刚要转身,便有个雷厉的女人喊住了她,小船儿一瞧,是李四的妻子张氏坐着面包车回来了,这女人与先前的模样有些不同,虽然头戴白花,可身上却穿着艳丽的旗袍,与之前穿着不合适的宽大衣裳的模样判若两人。
“就是因为你,我老公才死了的,害我这么年轻就守寡,留我们孤儿寡母两个人……”
“李四真的死了吗?他怎么死的?”小船儿低声问道,她怕听到不想听的话。
“怎么死的,被那小狐狸精折腾死的,这女人害死了我老公,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就说戏子要不得,还得娶进门……”张氏虽说那女人可恨,倒也没显得多恨,对着小船儿抱怨了一通后,便说:“不过,我也是个心善的,就不和你一个小丫头计较。”
说完,张氏要进去。
“诶……”小船儿叫住了她,可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张氏有些不耐烦,小船儿心里是不想找麻烦的,可是一想到戏儿的存在,人命关天便顾不得那么多了。
“府上还有什么怪事没有?”
“自从那货找了那个狐狸精后,家里天天都是怪事,后来死了就没事了。”
听张氏说完,小船儿反倒松了一口气,她想戏儿的报复到此就结束了吧!
可没多久,一个女人从里头跑了出来,一见张氏就说:“不好了,太太,小少爷呕血了!”
“什么?”张氏听完先是整个人愣住,随后交代丫鬟去请大夫,自己则慌了脚步,跌跌撞撞的跑了进去。
小船儿听完后,便又在心里添了块石头,她怕戏儿惹出更大的祸端,便决定进去找她。
她小心翼翼的迈过门槛,仿佛迈进了白骨森森的尸骸林,她所见的并不是墙壁柱子,而是一根根怨恨的锁链交织的房梁屋顶,此刻是大白天,宅子里阴肃之气遍布,也不知夜间这里的鬼魂会怎样的狂欢?
她看不见张氏,只听见她的呼喊,来到了厨房,只见张氏抱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痛哭流涕。
男孩已然没了呼吸,小船儿此刻如临深渊,她俯视自己的所作所为,只为一时之变,便毁了别人的一个家,此刻如万箭穿心,懊悔不已。
突然间,她瞧见了戏儿,正在驱逐一个男孩的灵魂,此刻的她满眼血红,已成恶煞。
“戏儿。”小船儿一把叫住了她,用她的身躯护住了孩子,“到底是有怎样的恨,让你如此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戏儿冷笑道:“当你被囚禁数百年,无处可去无人可诉,你能不疯吗?就是这家人,毁了我的一生……”
“可你已经杀了他们了……”小船儿哀求道,“别在增加自己的业,好好投胎去吧!”
戏儿此刻说不出是笑还是哭,小船儿只觉得她面目狰狞,只听她歇斯底里的说:“我们做鬼的是杀不了人的,是他们自己杀了自己……太可笑了……”
“那……那你既然没有作恶,何不离开这是非之地……”
“那我着几百年受的苦呢?那我生前遭的罪呢?”
那年,戏儿以为自己能逆转未来,她被李家少爷瞧上了,此后不必卖唱,不必迎笑,过上了少奶奶的生活。
自小居无定所,无亲无故的她原所求不多,刚与李少爷在一起的时候,过得还算幸福。
然而一日游园会,原这儿请的都是正经太太夫人,戏儿本不该掺合,可偏被身旁的林家小妾挑唆道:“虽说我只是妾室,但也跟着夫君去了不少正经场合,明儿知府夫人办的游园会我也会去的。”
戏儿一边在店里挑着脂粉,一边说:“那他的大太太呢?”
“那个黄脸婆,早被丢在一边了……我说你也该争一争,咱们都是妾,要是有儿有女就还好,无儿无女的话,等你年老色衰,就什么都没了!”
戏儿听完也有些动摇了,边上的店小二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借机奉承道:“您这等姿色,配上这正红的胭脂,更显得端庄大气,跟候门千金小姐般尊贵。”
这话说到戏儿心坎里去了,她常演千金小姐,然这终究是戏,不过她一高兴,便买了不少胭脂水粉。
回到家里,便盛装打扮,一见李少爷过来,便娇嗔道:“我今儿与林家小妾去挑胭脂,才知她明日要参加游园会,原只有我一个人不知……”
说完,她便落泪了!
“可这……”
“也罢了,我也知道自己不该参加,我自小无父无母,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是个下九流胚子,不扫喝酒的兴致了。”
见戏儿一边抹泪,一边强颜欢笑,李少爷便心动了,尔后戏儿吹吹枕边风,第二日戏儿便被带去了游园会。
可在那儿,戏儿没瞧见林家小妾,李少爷忙着与达官贵人结交,留她自己一个人反倒被当成笑话,无人与她说话。
不仅如此,她还成了李少爷的大太太的眼中钉,这女人虽表面没发作,背地里却想着法子整她。
很快,她便花高价从青楼买了个丫头,这丫头原也是官家小姐,不过是家里被抄了,被卖进了青楼,说起来出身也算高贵,她被人往风月场上一送,风流骨子里又多了几分厌倦世俗的傲骨,倒比寻常女子更叫人痴迷。
家里纳了这样的妾室,李少爷高兴了,便冷落了戏儿,与他而言,戏儿的见识谈吐比不过新纳的妾室,遭遇也不如她可怜,至于容貌嘛自是各有千秋,不过妾室更懂得分寸,有时还能带出去见人,自然更宠她。
而感受到危机的戏儿却成了醋娘子,整天发疯似的与李少爷吵闹,索性李少爷就不来了,钱也不送了,后来夫人出面遣散了院子里的丫鬟小厮,想把院子收走。
“我不答应,这是我的院子。”
“地契在我手上,你若不走位,我谴官府的人来了便是。”
眼看着大太太不依不饶,戏儿顿时感到无力,到了晚上便哭着去求李少爷,说她愿为奴为婢,只求少爷太太别赶她走,怎知她一求饶,李少爷便心软了。
也是天赐良机,那一夜戏儿竟然有孕了。
戏儿一面感慨自己往后有了依靠之时,也一面晓得了自己的身份,主动与大太太求和。
大太太表面上深明大义,容纳了她,背地里却买通了丫鬟,在她饭食里加了堕胎药,不到一个月孩子就流了,还因小产调理不善,留下了后遗症。
知道真相后的她去找李少爷,哪只儿女双全的李少爷根本不在乎这个,戏儿绝望至极,一把火焚了这里,却没想到大太太以院子不详为由,请道士封了这里。
此后她徘徊在阴阳两界,鬼进不得这里,她也不能与人说话,孤寂了几百年。
“我现在只想把李家的鬼魂都关在这里,尝尝我受的苦……”
“冤冤相报何时了,戏儿,放下吧!你这样也不快乐!”小船儿看到此刻的戏儿,觉得有些心痛,短短几日她就变成了面目可憎的恶煞,这一切的源头只是怨。
或许,她最初想的真的只是自由,可是怨恨的闸门一旦裂开,心里的洪水猛兽都跑了出来,此刻的戏儿已是无药可救。
“放下,你倒是心善,可他们作恶的时候为何无人劝阻?为何只劝我放下?”戏儿吼道,此刻狂风大作,吹得小船儿耳朵疼,可她仍护着身后的孩子,然此刻的戏儿顾不得眼前是谁,只顾着往前冲。
此时,厨房里供奉着灶王爷闪出了一到微弱的光,“孽障,住手。”
小船儿一看,厨房的角落里站着两位老者,其中一位是土地公,而另一位像土地公做了辑,就退回了画像中去,想必他就是灶王爷,此事发生在厨房,他只得向土地公禀告。
“土地公爷爷……”一见是土地公,小船儿连忙求助。
“孽障,何故伤人?”
“土地公,我求了您这么久,今儿你可算现身了?”戏儿嘲讽道。
“孽障,我知你可怜,然三界之内,各司其职,你成了鬼,便归阎王爷管,我只是一引路人,你在阳间无人替你办后事,已经很糟,不曾想还被道人封印了,我的法力有限,帮不了你,只能将你的情况告知地府。”
“那地府的人呢?”
“唉!世间阴鬼千千万,地府要收的孤魂野鬼太多了?”说完,土地公也垂了头。
“可今儿你又为了这小丫头出来了?无非是因为她有双特殊的阴阳眼?”
“阴间的是我管不了,可活人的是我总得管。孽障,我劝你静思己过,待地府的人来,说清缘由,或许能减轻你的一些罪过。”
“静思己过,哈哈哈。”戏儿又一次狂笑不止,她笑得眼泪都掉了,“我受罪时,你们一个个都不管我,如今我要报复了,你们一个个劝我放下,哈哈哈……如今地府的人要以罪人的形式把我抓走,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戏儿指天发问。
“你师心自用,冥顽不灵,事情因你一时不甘引起,害你的人也收到了惩罚,莫在牵连无辜。”
“因我而起的,我生来就是下九流,想过得好一点有什么错?何况……我害过人嘛!何至于被囚禁数百年……”
“莫贪莫怨,若你能放下,你受的苦自有福报。那些害你的人的罪过也写在了生死簿上,李家因作恶而穷困潦倒,天道轮回,从未有人逃过法网。”土地公一边说话,一边化去宅子里的怨气,小船儿本以为此事能就此结束,可戏儿一看到李家的小孩,竟不肯罢休。
她突然喊道:“我原本也该有一个孩子的……”
眼看孩子有危险,小船儿急忙护住孩子,索性黑白无常抛出锁链,一把制住了疯狂的戏儿,她拼命挣扎着,锁链带刺的边缘扎得她两臂鲜血淋漓。
“两位大哥,她……”小船儿鼓足勇气,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黑白无常,面对铁面无私的执法者,她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白无常猜到她要问啥,便说:“此鬼的因果报应,生死簿已经写明了了,阎王爷会有公断的。”
可临走时,戏儿突然愤怒一嚷,屋顶破裂,一道光照在她身上,她……凐灭了……
临走时,小船儿看到戏儿恢复了初见时的模样,笑了!笑得那么无奈!那么凄冷!
她说道:“此刻,人世间再也没有戏儿的因果了!”
小船儿怔住了,戏儿走了,李家恢复了正常,此刻阳光明媚,再也没有阴风怨念,一切都没了。
没多久,李家院子被封了,坊间流传是张氏毒害了亲夫,原来李四有了钱后就开始寻花问柳,找了个不入流的女人当妾室,还妄想赶走正妻,张氏没法子便在李四饭餐里投了毒,没多久李四便死了,张氏将所有罪责都推给了小妾,众人也觉得小妾是狐媚子,这事便糊弄过去了。
可偏张氏的儿子误食了毒药,这是便又浮出了水面,经历了丧子之痛的张氏面对警察的审讯毫无辩解之意,她一心求死。
三甸金子换来的富贵,竟是以家破人亡为结局。为做那人上人,为贪得一时之快,为求一隅可安,多少人做了名利爱恨的囚徒呢?
警察贴出通告,张氏被判绞刑,临刑的那天清晨,天空灰蒙蒙的,小船儿哪也不敢去,因为她不想在看见鬼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