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与其说是安明控制了一切,不如说是安明被控制住了,他听不了太多的话,当小船儿一步一步朝他走去时,他表现出极大的愤怒,但又仿佛被魔鬼钳制了心,失去了沟通能力,只能怒吼着。
“安明,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不会伤害任何人的。”小船儿的脑海里浮现出梦里的画面,当她再次回忆起梦里阴森森的眼睛时,突然发现眼睛里流露出的是渴望,他一定是渴望着被爱,渴望与阿母在一起,即便是对方舍弃了他。
“会有人爱你的,我们都很喜欢你,土地公爷爷刚刚还喊你呢!”小船儿柔声细语地安抚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她看着呆滞的伶二嘴,心里一阵嫌弃,有什么比抛弃自己孩子的父母更让人厌恶的呢?她替安明感到不值,可眼下只能劝他放下,免得他化作怨鬼,为祸人间。
“安明,跟我回去吧!土地公爷爷等着你。”
安明听到土地公有了一些些反应,可他刚一放松控制,伶二嘴就发疯似的喊着“我不是你阿母,别来找我”这类的话,又一次激怒了安明。
“你们都是骗子,你们都不爱我,没有人爱我。”安明嘶吼着,整个屋子都在响动。
这时小船儿感觉到屋子里有其他人,显然安明也感受到了,很快他们就在床板下发现了藏匿的人正是小船儿父亲的学徒——树根。
见被发现,树根索性就从床底下爬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若无其事的跟小船儿打招呼。
“你怎么会在这儿?”小船儿却突然冒出来的活人吓了一跳。。
“我听人说这儿闹鬼,就过来看看。”树根眼神躲闪着,脚慢慢往屋外走。
“你什么时候来的?干嘛躲下面?”
“就你进来没多久,进来看见屋里有人,可一个个跟中邪似的,都不理我。后面又听见声音,怕被误会就躲下面了!小船儿,刚刚一直看你说话,这里真有鬼哎!”
“嗯,是有一只鬼,不过没你吓人。”
“那我先走了哈!这儿我可不敢再来了!”树根一个箭步溜了,小船儿不由得想起父亲常说的,树根这个人啊!遇到不好的事情,跑的比谁都快!
可能是因为树根的出现,安明把自己藏了起来,任凭小船儿怎么叫都不出来了。
突然,扑通一声小黑倒在了地上,无奈小船儿只能用土地公支的招,用自己纯阴之血唤醒中邪之人,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忍痛往食指上一割,随后将流出鲜红的血往伶小黑的额头上一点,逼走了安明,此举对鬼魂伤害极大,小船儿真不想再伤害安明。
“好困!”小黑揉了揉眼睛,小船儿轻拍着他的背,温柔能到哄着他睡觉,“睡吧!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此刻安明现了身,他没有责怪,只是模仿着小黑躺在了地板上,等着小船儿拍他的背,哼着平静的曲调,哄着眼前的一人一鬼,渐渐的四周恢复了宁静。
这时,伶二嘴渐渐恢复了神智,见眼前的情形,想大叫但又因为想到啥而噤若寒蝉。
“小船儿……不……不是你……”伶二嘴看着眼前的小船儿,总觉得不大对。
不一会儿,小船儿才缓过来,也不知刚刚经历了什么。
“你刚刚是被附身了吗?”
“欸……”小船儿回忆了一番,刚刚确实是有股奇异的力量进入自己的身体里,是非常温柔非常慈爱的力量,让人有种躲在阿母怀抱里的感觉。
“是不是床头婆婆?”
“应该……是吧!”小船儿看着地上的两个孩子,能想到的也只有床头婆婆了。
“小船儿,你是来救我的吧!”伶二嘴拉着小船儿的衣角说,“我觉得我中邪了!这几天总有个孩子缠着我,说我是他的阿母。”
“你不是吗?”
“我……我不是……那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
“在哪儿?”
“在……”
“伶二嘴,你想让我帮你,最好说实话。”
“在如意镇一户姓文的家里。”伶二嘴低着头,说出了一个更不堪的故事。
早些年伶二嘴的模样也算得上是清秀可人,她一向是有些心气的,虽然在张家当丫鬟,却盼着凭着自己如花的容颜早早脱了穷根。
很快,她在张家遇到了一个男人,让她觉得是自己的救赎来了!于是她早早献出了自己,殊不知生意场上的人来来往往,有些人见了一面就再也不见不到了。
那个男人说自己要去潮州做一趟生意,一个月回来,谁知再也没有踪迹,过了些日子她才从张家人口中得知,那男人是个混子,收了定金就跑,张家老爷为此气了好久。
得知此事后,伶二嘴心死如灰,只当自己瞎了眼,可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了身子,这事被张家人知道了,丢饭碗不说,还会让自己身败名裂。
她还那么年轻,自然是不敢冒险的,就想喝药落胎,谁知走到半道上,迎面一个算命先生说她以后会生下一个贵子,此生贵不可言。
这话让伶二嘴心动了,她这辈子就差一个“贵”子,于是她小心翼翼的护着这个孩子,不然旁人发现,待到临盆的前两个月,她找了个借口外出采买,来到了如意镇,这个谁也不知道她的地方。
可是越到临盆的日子,她心里也没有把握,这里她举目无亲,身上也没几个钱,实在是不知道这孩子贵在哪里?离生产的日子越近,伶二嘴的心里就越着急越后悔。
后来,她下定决心等孩子生下来就把他丢了,决不能一错再错。
据伶二嘴说,她生孩子的那天充满了阻碍,因为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生过孩子,她故意找了个偏僻了地方,谁知那日又下了大雨,让她连行动都变得艰难。
可兴许是老天可怜她,当她在路边苦苦挣扎时,正好有辆马车经过,车上的文老板正带着一个医生去给自己夫人接生。
“我记得那天特别冷,以为自己要死了,后来文老板走了过来……”
那天,文老板带着夫人去寺里上香,不想他的夫人受到了惊吓,孩子早产了两个月,只好自己急匆匆下山去找医生,路上又看到了伶二嘴,看着可怜,就一起带回寺里。
起初产婆还不让男医生进,也不愿意让伶二嘴进来一起生,可文老板护妻心切,也怜悯女人生产之痛,坚持让医生进去了,还让稳婆给伶二嘴接生。
可谁知产婆见要接生的一个穷丫头,就不怎么尽心,伶二嘴只能自己咬牙把孩子生下来,她把视线转过去一看,只见文老爷紧紧握着夫人的手,医生又那么尽心尽力,顿时觉得命运不公。
就在那一瞬间,她心里忽然有了主意,算命先生说她的孩子贵不可言,她想到这就是她的时机,如果她换了孩子,孩子就能当文家的少爷,等他以后当家了,自己再来相认,晚年也有个依靠。于是,她对产婆说道自己没力气了,想喝点糖水,起初产婆不理,伶二嘴又喊了几次,边上的文夫人似乎是听到了伶二嘴的哀求,就主动说自己也想喝点糖水。
稳婆这才出去,其实夫人嘴里就含着参片,文老板看着自己善良的妻子,就祈祷着上天让它别折磨自己的夫人。
“夫人,再加把劲,我已经看到头了!”
生孩子就好像在鬼门关走一样,这会儿伶二嘴突然叫了一声,她的孩子出生了,“血……好多血……救救我……”
这时稳婆还没来,医生看了伶二嘴一眼,就说:“这女人刚刚淋了雨,身子虚,得让产婆快点过来。”
“那行,我先去叫她。我夫人……”
“放心吧!夫人这边有我。”
文老板走后没多久,房间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婴啼,他小心翼翼将这个早产儿包裹起来,让虚弱的文夫人歇一歇,又见热水和毛巾都没送来,就忍不住自己去厨房催,在半路上遇到折返回来的文老板和产婆,但他大概想不到就这么会儿功夫,伶二嘴就偷偷换了孩子跑了。
“这女人去哪了?”产婆原本就烦自己今天的红包拿不了大份的,又看伶二嘴不见了,就有些不耐烦。
但此刻更着急的人是医生,因为文老板此刻抱着的孩子并不是刚刚文夫人所生的。
“都说早产的孩子会比较小,你看咱儿子长得多壮……”
“那还不是你天天让我吃这吃那……搞不好就是你喂多了,他才想出来的……”
看着眼前这对夫妻,医生心里有话也说不出了,早产的孩子底子薄,兴许生下来也活不了多久,老天这样安排,一定是有它的道理的,医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但从那以后他给孕妇接生总会自己带个护士。
“那文家的孩子呢?”小船儿问道。
“我丢了!那孩子活不久的……又黑又小……”
“但你给他留了个安明寺的护身符!”
“那只是……”那是伶二嘴残存的善念,希望这孩子能凑巧被好心人收养。
后来,她每隔两年都会来一次如意镇,看看自己的儿子长得怎么样了!
“你太可怕了!”
“可怕,如果我生在有钱人家里,我也可以很善良。你看,我儿子就很善良,人人都夸他懂事乖巧,书也读得好。”说到这里,伶二嘴满眼的骄傲。
“那是我的人生……”让两人没注意到的是安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他在伶二嘴眼前现了身,青面獠牙的样子吓得伶二嘴直忙往后退。
“安明,别这样。”小船儿还想劝阻,却不想安明已成了怨鬼,他此刻巴不得对伶二嘴啃骨吸髓,怎么会罢手呢!
“别杀我,我不是故意的……”伶二嘴跪下来直磕头,“我不是故意的,原谅我。”
小船儿原本还想用自己的纯阴之血制服安明,可已成安明的怨鬼是净化不了的,他手一挥将小船儿推出好远,这一次小船儿明显感觉到自己受了伤,在觉得自己也将受到波及时,阿黎突然从身后扶住了她,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男人。
“孩子,是我的孩子。”那人正是文老板,他在自己的孩子五岁时发现了异样,就跑去追问医生,才知道了这一切,后来他一直偷偷找孩子,直到最近才找到了伶二嘴。
“不要怕,孩子,阿爸在这儿!”文老板张开双臂,抱住了自己可怜的孩子,亲情消灭了所有的怨气,这或许就是家人,只要有那么一点血脉,即便是从未见面,只有说一声阿爸阿母,就能化解一切怨恨。
“所以,真的有鬼吗?”
“欸,你还看不见吗?”
“嗯!”阿黎略显失落,这次好多人都看见了的鬼,就他看不见。
“看不见也好。”小船儿看到安明的脸变得平和,欣慰的笑了,随后她转头对阿黎说:“你总是能来救我!”
“缘分吧!文老板也是最近才找的我。”
也许,真是缘分吧!小船儿心里感慨着。
安明的牌位被安置在祠堂里,他再也不是无家可归的孩子,伶二嘴被吓疯了,她始终没等来她的富贵。
又过了些日子,小船儿听阿爸说,船厂要开除了树根,因为他在卖鸦片。
听到消息的那天晚上,树根带着一袋花生来求小船儿的父亲,在里屋的小船儿听见树根又是跪又是磕头的说:“我真不知道伶二嘴做的是这种买卖,那东西我都没拆开过,我就负责转送,要知道是那东西,杀了我我也不会做的。”
“现在说这样有什么用,早跟你说了别走邪门歪道。”
“我错了,师父,你就帮我说说好话,我跟您好些年了,这眼看着就要出师了,我阿爸还指着我这门手艺养家呢!师父……”
“你回去吧!”父亲唤来阿母那来一串铜钱,说:“这些钱你先拿回去用吧!这船厂是容不下你了,换个地方谋生吧!”
“师父……”树根还想说话,阿母忙着打圆场说,“你还年轻,外头那么多营生,总能养活自己的,我有个老姐妹,她儿子在码头当工人,每天也能挣不少钱……”
在阿母的劝说下,树根离开了。
小船儿从里屋走了出来,说:“没准树根真的啥也不知道。”
“人犯了错就得承担责任,就算不知道自己卖的是鸦片,也该知道这钱来得不干净,想走捷径,就得承担捷径带来的风险,出事了谁也不是清白,他这能怪谁呢?”说完,父亲灌了自己一口酒,呛得直咳嗽。
“哎呀!阿爸,你少喝点!”说着,小船儿收走了桌上的酒瓶子,跟阿母一块洗碗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