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干燥的风从地面上刮起，把尘土打在人的脸上。这是个晴朗的天气，但感觉不到太阳的温暖，阿水穿着到处都是补丁的破棉袄屁颠屁颠的跟在小船儿身后，他这身衣裳还是从就棉被上改下来的，当时为了方便逃难改成了棉衣，如今又改小了给娃娃穿。
小船儿背着大布袋，往野地里找柴火，她也是一身破烂衣裳，如果不认识他娘俩，就会以为他两是难民。
捡柴火是他们冬天的生计，有一天小船儿家快断炊了，她看着一位背柴火的老妇人走街串巷问别人要不要柴火，只需一点点吃的就可以换一大捆柴火。于是她跟着老妇人，跟她问了捡柴火的地方，找到了谋生的法子。
早些年阿母还能给她带着孩子，后来阿母去世了，她便自己带着孩子捡柴火，到了晚上还教孩子识字。他不求阿水成才，但懂几个字总是好的。
但那天，他们走在野地里，小船儿感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地面上传来，于是丢了柴火，抱着阿水警觉的躲了起来。没多久，她果然看见一小队人马跑过，她捂着阿水的嘴巴，不让他发出一丁点声响。
但显然阿水已经不需要任何人叮嘱了，七岁的他一动也不动，像块石像。
过了许久，阿水悄悄扭过头，看着路上很平静，轻轻摇晃着阿母的手臂，小声的说：“他们走了。”
小船儿没有回应，不是被吓傻了，而是她不知道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心里眼里都是一片空白。
“阿母。”阿水乖巧的擦过小船儿的眼泪。
“没事的，阿母只是……”小船儿想起了一些人，寒冷的天气让她倍感孤独。这时，一只蝴蝶飞了过来，在母子俩跟前煽动了几下翅膀，又飞到别出去了。
“这会儿就有蝴蝶了，大概是要开春了吧！”在短暂的失落后，小船儿重新燃起希望，她把阿水抱到了路边，正准备去捡刚刚丢掉的柴火。
却突然听见野草堆里一阵骚动，这会儿她可是藏不了了。很快，她便看到了一个人从草地里爬了出来，对方露出同样警觉的眼神。
“鬼子兵。”小船儿吓得连连后退，看对方举起了枪，心里想着大不了一死，她咬牙掏出阿黎留给自己的枪，这东西她从来没用过，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用了。
这几年她很幸运，每次都能跟着大家找到避难的地方，蜿蜒在村子周围的河流是天然的屏障，熟悉地方的人很容易找到藏身的地方，但今天怎么那么不凑巧，在这儿遇上敌人了。
两个人在那儿对峙许久，渐渐她发现对方身上留着血，原来他是受伤落队的人，拿着枪只是装腔作势，说不定里面已经没有子弹了。
不，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她让阿水站自己身后，举着枪一步步往后退，怕自己一转身就被对方开一枪，现在这个样子最起码能逃得远一些。
两边的对峙，很快小船儿就占据了优势，那人受了伤，很快就举不起枪，甚至都爬不起来了。那一刻，小船儿松了一口气，可又远远的觉得心痛，如果不管他的话，那个人——看着十七八岁的模样的少年，大概会死吧！即便是离得很远，她还是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求生的欲望，这让她的内心更加痛苦。
有时瞧见别地方的难民，小船儿总会分他们一些吃的，可眼前这个人不是难民，她心里犯了难，最终她仍是不愿意见死不救，她扔了些干粮给他，这些年她已经练就非凡的臂力，只见她用手一甩，干粮不偏不倚的掉在了对方面前。
随后，她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孩子离开这块是非之地，后来她才知道那地方昨天有两队人马火拼过。但她没说自己在那儿发现了落单的鬼子兵，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
“有人在吗？登记人口。”许多年前也有人这样敲门，挨家挨户的查人，那时候父亲还在，阿母还在，大家都还在，今天又有一波人来查，还好现在这波人说的是自己听得懂的话，这熟悉的家乡话把大家伙从阴霾中解放了出来。
后来，她又看见了那个鬼子兵。村里有人发现了他，就把他捆回来了，现在的小船儿不关心时局，但也感觉到形势已经不同了，起码这些曾经到哪儿都横着走的鬼子兵，都被押着走了！原本她不想凑热闹，可当这一行人从家门口经过时，阿水就一直跟着人群跑，没办法小船儿只能跟着他走。
路上那些痛失亲人的同乡，一路喊着叫着，巴不得把他吞了咽了，如果不是这些人，他们本该有个幸福的家。
但这个人只是低头不语，一瘸一拐的走在人群中，他的眼睛噙满了委屈的泪水，小船儿不明白他为啥还委屈，我们失去了那么多的亲人朋友，骂你几句你怎么就委屈了。
突然他看到小船儿，眼睛里突然有了光，这下可不好，她可不想和这个人扯上关系，羁押他的士兵似乎也看到了异常，问道：“怎么了？”
有个人充当了许白的角色，替他做了翻译。
还好，那人什么也没说，就在小船儿以为没事的时候，阿水突然喊道：“阿母，这个不是之前那个吗？”
“什么……”大家一听小船儿和鬼子兵有牵扯，纷纷转过头。
“我不认识他，只是那天看见他受伤怪可怜的，给了他一些干粮。”小船儿也算经历了些事情，知道这时候只能跟大家解释，这会儿她也好后悔自己的举动。
“可怜，我儿子被他们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谁来可怜他们！”
“是啊！他还活着，我的孩子早被炮火给炸飞了！”
大家纷纷诉说着他们的苦，可小船儿心里也好苦。
“你们家不受他们影响……但也不能这样……做好人……”
“他们家是汉奸，你忘了，那树根给鬼子兵跑腿呢！”
小船儿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自己只是一时心善，此刻她也后悔，为了不让阿水听到更多的谩骂，她捂着了阿水的耳朵。
“好了，大家散了吧！这位大嫂也只是一时心善，我想就是你们……看见一个受伤的人也不会见死不救的，我们不像他们，惨无人道……”
小船儿忽然觉得说话的人，声音、背影像极了一个人，没错就是阿黎，那个说伤好了就上战场的人，他一定是去打仗了，现在打赢了就回来了。
她激动的摇过对方的肩膀，可眼前的这张脸让他大失所望，不是他，只是背影同他一样清瘦的人。
“不要抓我阿母。”这时，阿水护在小船儿跟前，他此刻肯定也后悔了。
“你放心吧！小子，我们不会随便抓人的。”这个穿着打补丁的军装的男人摸了摸阿水的头，笑着离开了。
当然，事情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结束。没多久那人又来到小船儿家，他表明了身份，说自己名字叫向前，想托小船儿做件事。
“我听说您还识字呢！”
“认得不多……”
“那也好，比我们土包子好，学东西肯定也比我们好。是这样的我们有事拜托你。”几句寒暄后，向前也不知道怎么讲话，但他又怕自己说得不清不楚，吓坏了小船儿。
“我跟孩子的阿爸都不来往了，不信你可以问问邻里，这七年里都是我和阿母在带孩子，后来我阿母走了，就只剩我和阿水了。”
“我们知道，我来之前都查清楚了，今天我是为了那小鬼子兵的事。”
“我不认识他。”
“我知道，您别慌，哎！瞧我这样子。”向前连忙解释说：“那鬼子兵一直不肯说话，我寻思着这也不是个事。想着你帮过他，跟他说些话，兴许就开口了。”
“但我不会说他们的话。”
“没事，让陈翻译教你，这个留过洋，啥都会，就是讲话太生硬了，刚开始那家伙还啃喝水，被他翻译了几句，连水也不喝了。”
“那就不让他喝呗！”阿水探出脑袋，他可不希望阿母被带走。
“那也不行啦！我们不放过坏人，但也不滥杀无辜，这小兵看着还小，手上也没茧，估计是刚来不久。哎！当年把这些人恨得牙痒痒，真抓到手又不敢杀……”
“怕自己也变成鬼子吗？”小船儿说出了前进心里的话，人一旦狠心了那么一回，那么就会狠心第二回，当有一天回忆起来时，自己就已经是恶魔了。
“是啊！所以请您过去，跟那小子说几句话，我们不会滥杀无辜的。”
“嗯。”小船儿答应了，她想把阿水托给邻居，怎奈阿水一直吵着要跟去，向前也乐呵呵的答应了。当他一看到阿水，就想到自己的儿子，曾经也是这么缠着他，可有一天炮火把他的家炸没了，他就这样当了兵，毅然决然的奔赴前方。
羁押鬼子兵的地方，是他们自己建的大牢，一走到这儿，小船儿就冷得瑟瑟发抖，许久未曾听见的哀嚎声，又一次在耳边响了起来。
“太黑了，怕！”阿水抓着阿母的大腿，不敢前进。
“这里面是压抑了点，行，我把人带出来。”向前很贴心，把人连着陈翻译一起带出来，后来陈翻译耐心教了她几句话。
起初她也不报什么希望，谁知说完话那人就哭了出来，之后就说了许多许多话，陈翻译赶忙坐下记笔录。
后来，小船儿才知道那句话是“把一切交代清楚，我们会送你回家的。”
小船儿也想回家，回家的时候可以唤一声“阿爸，阿母。”她还可以放心的去找朋友玩，那些昔日的朋友，战火已经停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说着，她不禁潸然泪下，迈着沉重的步伐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