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老者单足点在魔窟第三层崩塌的石柱上,胸口起伏间溢出几缕黑血——那是裂天弓尊「裂天灭世」一招残留的魔煞之力,正顺着经脉蚕食他的真气。背后五柄灵剑中,「杀剑」剑脊尚在嗡鸣,剑刃却已泛起细密的裂纹。他知晓,再耗下去,不等见到魔尊,自己便会油尽灯枯。
「玄煞魔尊……」老者低语这个被封印百年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冰碴般的决绝,「纵是焚我道基,也要将你这祸乱之源斩灭。」
话音未落,他周身真气猛地炸开,化作一道流光冲破魔窟顶部的瘴气层,直抵第四层入口。魔雾翻涌间,景象骤变——不再是阴森的岩壁与毒沼,而是一座炊烟袅袅的繁华古城。青石板路被磨得发亮,两旁是鳞次栉比的茶楼酒肆,穿绸裹缎的行人摩肩接踵,小贩的叫卖声、酒楼的猜拳声、街头杂耍的喝彩声交织成一片喧嚣。
「糖画嘞!二文钱一个龙!」
「新到的江南丝绸,夫人瞧着可心?」
老者怔住了。这城郭的格局、这檐角的风铃、甚至空气中飘来的桂花糕甜香,都与他百年前下山历练时途经的「临安城」分毫不差。他下意识地抚上腰间早已不存在的酒葫芦,脚步竟不由自主地踏入人群。
街角处,一座古旧的茶寮前,有个青衫老者正临窗而坐,面前摆着一壶龙井、两个茶盏。他银发束冠,面容清癯,正是老者魂牵梦绕的师父——天启道创派祖师「清虚真人」。
「尘儿,还站着作甚?」清虚真人抬眸,目光温和如昔,指了指对面的空位,「为师算着你今日该到了,特意备了你最爱喝的明前龙井。」
老者浑身一震,喉头哽咽。百年前,师父为封印玄煞魔尊力竭而亡,临终前正是在这样的茶寮里,将七柄灵剑与天启道重任托付于他。他颤抖着走上前,指尖刚要触到茶盏,却见师父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不属于清虚真人的猩红。
「师父……」老者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您不是……」
「傻孩子,」清虚真人轻笑,执起茶壶为他倒茶,茶汤金黄澄澈,「为师怎会丢下你?你看这临安城,百姓安乐,商贾兴旺,多好。」他抬手指向街面,一对新婚夫妇正骑着高头大马经过,新娘掀起红盖头,露出的面容竟与老者年轻时心仪的凡间女子一模一样。
老者的心神剧烈动摇。除魔卫道的使命、七剑折损的伤痛、百年修行的孤寂,在这现世安稳的梦境中仿佛都成了虚妄。他端起茶盏,茶汤的温热透过指尖传来,如此真实。只要放下剑,留在这里,就能拥有师父的关怀、凡人的温情……
「断剑……」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识海中响起,是七剑中那柄始终沉默的「断剑」。此剑剑身本就有一道横贯的裂痕,相传是上古神匠铸剑时因感悟「断舍离」之道而故意为之,专斩世间因果纠缠、虚妄幻界。
就在老者即将饮下茶汤的刹那,他瞥见茶盏倒影中,自己背后的剑影正逐一淡化——「杀剑」的裂纹已蔓延至剑柄,「断剑」的裂痕却在隐隐发光!
「这不是真的!」老者猛地将茶盏掷于地上,瓷片碎裂的脆响刺破了市井喧嚣。周围的行人、茶寮、新婚夫妇瞬间定格,面容扭曲成模糊的黑影,空气中的甜香化作刺鼻的魔气。
清虚真人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脸上的温和笑意化为狰狞:「呵,百年执念,犹自难忘?留下吧,在这永恒的梦境里,与你师父、与你的遗憾相伴……」
「虚妄之境,也敢困我!」老者怒喝,背后「断剑」自行出鞘,悬浮于他掌心。剑身的裂痕中爆发出亿万道银丝,每一根都仿佛割裂了时空的细线。他记得师父曾说:「断剑断念,非断外物,乃断心中所执。」
「断!」
老者挥剑,并非斩向虚影,而是斩向自己的眉心!断剑化作一道匹练般的银虹,直刺识海深处。刹那间,他脑海中闪过百年修行的苦、封印魔尊的誓、弟子们的眼,所有执念如潮水般涌来,却被银虹一一斩断!
「咔嚓——」
比雷霆更刺耳的碎裂声响起。眼前的临安城如琉璃般崩裂,车水马龙的景象化作万千黑色蝴蝶,清虚真人的虚影发出不甘的嘶吼,被银虹斩成齑粉。天空中浮现出无数扭曲的面孔,皆是世人心中的贪嗔痴怨所化,此刻在断剑的光芒下纷纷湮灭。
断剑的剑身裂痕越来越大,银虹斩破梦境的瞬间,整柄剑突然爆发出煌煌白光。那光芒并非凌厉的剑意,而是悲悯的解脱之光,如同春蚕吐丝,将破碎的梦境残片一一包裹、净化。
「原来……断剑之『断』,是断魔障,亦是断己执……」老者喃喃自语,看着断剑在光芒中寸寸瓦解。剑身化作万千光点,每一点都蕴含着「舍」的真意,融入他的经脉,将那蚕食真气的魔煞之力尽数净化。
当最后一点光屑消散时,第四层的魔窟景象显露出来:这里竟是一座由无数破碎记忆堆砌而成的迷宫,中央悬浮着一颗滴淌着黑血的「心魔珠」,此刻正因为梦境破碎而剧烈震颤。
老者单膝跪地,咳出一口清气,体内伤势竟因断剑的净化之力而恢复了三分。他望着空荡荡的剑位,心中默念:「断剑……多谢。」
此刻,更深的魔窟中传来低沉的笑声,如同万千毒蛇吐信:「好一个断念舍执……可惜啊,你的剑,越来越少了。第五层的『离火狱』,准备好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了吗?」
老者缓缓起身,背后剩余的「杀、离、劫、殇」四柄灵剑同时震颤,剑影在魔气中拉出凛冽的光痕。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纵然剑尽人亡,也要为这苍生,斩开这百年魔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