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河的水从早上就开始慢慢地向魏家村移过来,灰色的云层死死地扣在魏县城顶上,黑且重。
雨不停地下,从微风细雨演变成疾风骤雨,河水被雨水打得噼噼啪啪的,远处的石桥,近处的芦苇,全是混沌一片。
河水一个浪一个浪地向北推动着,仿佛水底下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发力推搡,300米的河岸已被挤成150米,这样下去,河水就要肆无忌惮地踏进魏家村。
天气预报已经提前告知这几天有多于往年的降水量,再加上上游青龙山汇集的雨水,苇河河水猛增。
昨天,村主任魏先亮领着镇里的工作人员分组进村民家里了解房屋人口情况,年龄大的已经进了敬老院,敬老院也已经安排人员全天候值守,全村500户房屋没有危房,这让魏先亮松了一口气。
但眼看上游的水量不减,反而猛增,一旦河水泛滥将导致村民房屋浸泡,损失无法估量。又领着一帮人去了堤坝仔仔细细走了几趟,大坝坚固,水位还在安全线下方,防洪沙袋整整齐齐摆放在堤坝一边,他把心才稍稍归位。
向南望去,远处的青龙山一片雨蒙蒙,像是有个怪物蹲守在那里,随时准备出击。
桥!石桥!!他突然想起石桥的加固,得用防汛沙袋增加石桥的自重,如果上游的洪峰来了,越过桥拱,漫过桥面,形成的巨大冲击力会把桥一卷而走,而这座石桥已经有百十年历史了,给镇上县里市省造成无法挽回的影响。
如果在洪水到来之前,把沙袋加到桥身上,那么桥就保住了。
天近傍晚,已经黑压压的了。风似乎更急了,雨连成无数条鞭子抽打着岸边的人。
他立即向镇领导做了汇报,镇上又向县里汇报,县里的副县长赶了过来,立即组织镇上村委会干部,还有村里的积极分子,三顺子、拴住、庆雨、李子英、王乐乐、王一乐、魏虎等等十几个壮汉,穿着雨衣站在雨里,等待命令。
刚才接到龙山县的急电,说青龙山雨水疾速汇集,洪峰奔下游魏家村而来,堤坝不要紧,房屋不要紧,我们的百十年的石桥可能面临冲毁垮塌,需要在桥上抢抬沙袋,防止冲塌。
按照县里指示,是共产党员的跟我站在一起!!上桥!!魏先亮大着嗓门命令道。
脚步挪动声过后,十多名共产党员站在风雨里,三顺子心里觉得有些失落,自己不是党员,只好站在一边,如注的风雨倾倒下来,天更加混沌了。
共产党员跟我上桥,三顺子你们在桥下接应。魏先亮的声音把密织的风雨撕开一个口子,听起来坚强有力。
好!好!大家齐声答应着。
踏上桥,看桥下的河水轰然而至,翻滚着浪头,往日清凌凌的河水变成了浑浊的泥浆,像是放出铁笼的无数只怪物,张牙舞爪,吞噬世界的安静、洁净。
三顺子他们负责把沙袋抬到桥跟前,党员们再把沙袋抬到桥中央,一切有条不紊,大家已经都融于风雨之中,桥周围只有风雨声扫过。
堤坝上有个人站在雨中,两只手指指画画的,是傻子大河,他来干什么,这个大河,又来凑热闹,三顺子想。
桥面的沙袋越来越多,远处隐隐有雷鸣般的声音传来。大家快撤,都撤到村里安全地带,更大一波洪峰就要过来。快!快撤!镇上的干事从堤坝上急匆匆跑下来,边跑边喊。
大家纷纷撤到堤坝上,魏先亮最后撤下来,刚刚站稳,就看见一个身影跑上桥面,手舞足蹈着。
是傻子大河!三顺子叫道。这时,洪峰排山倒海自上游呼啸而下,已经距离石桥还有四五十米,洪水巨大的声响,让人心惊胆寒。
又一个魁梧的身影跑进风雨里,向桥上的傻子大河冲去,速度如离弦之箭,眨眼间,到了大河身边,揽住他的腰,往河岸边疾跑,轰隆!!洪水撞向桥体,水雾升腾,石桥没于水幕之中,十几米高的浪头重重地摔在河面上,沙袋上……待浪头落下,水雾散去,才见那桥梁从傍晚的灰黑色幕布里淡淡浮现出来,66个石狮子安坐在桥梁上,静静地看着洪水肆意流淌,桥没有被冲走!!
冲出去救大河的是魏先亮,洪峰冲撞石桥时,他俩已经离开桥面,跑到岸边,听着身后轰隆响起,魏先亮下意识地把傻子大河压在身下。而迅猛的浪头把他俩全身打了个湿漉漉,魏先亮觉得后背一阵闷疼,吸气好像是断了一般,翻过身来,发现身底下多了一块砖头,明白是刚才落下的浪头,冲起来桥上的砖头,正好砸在魏先亮的后背。
三顺子和众人跑到跟前,把魏先亮扶起来,魏先亮疼得龇牙咧嘴,大家一看不好,赶快打了120,送往魏县医院。
看着救护车拉着魏大爷奔向县医院,三顺子突然觉得自己在这次抗洪
中表现的特别窝囊,不是党员,没有冲到最前边,反应太慢,魏大爷把傻子大河救了……发现这么多年积攒的人生经历和经验全部归为一个零,紧要关头,自己却成了一个傻子!!
原因在哪里?到底在哪里?三顺子一时呆立在堤坝上,任风雨吹淋,心里是那样的空落落,腿脚是那么软绵绵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