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青影如巨鹏掠空而下,来人广袖翻飞,身形飘逸如仙。
落地时,竟然无声无息,仿佛一片轻盈的羽毛,飘然落地。
尹士文内功深厚,觉察到来者不善,当即立断,眼露凶光:“放箭!”
刹那间,三十多支弩箭,呼啸而来,密密麻麻,疾速直射向蒙面人!
只见蒙面人的袖袍一卷,劲风呼啸,那些弩箭竟在空中转了个弯儿,反向射回,惨叫声此起彼伏,五六名杀手应声倒地,他们身上都插着一支支自己射出的弩箭!
“内力反震!”尹士文声色俱厉:“你是什么人?”
蒙面人不答,身形一晃已至尹士文面前,势若探囊取物。
尹士文大惊,锋利铁爪疾挥而出,直取对方咽喉……这是他的成名绝技“裂骨三式”,不知多少江湖游侠曾经毙命爪下。
然而,蒙面人似乎身形未动,又似动得令人眼花,他只是伸出两根手指,轻描淡写,却已精准无比,插入狂乱的爪影中,赫然夹住了尹士文的手腕。
“咔嚓”一声脆响,尹士文的腕骨尽碎!
惨叫声中,蒙面人袖袍一卷,婴儿已经移形换影,安稳落入蒙面人怀中,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就在一眨眼之间。
“结阵围杀!”尹士文忍痛嘶吼:“绝不能让他跑了!”
三十多名杀手反应迅速,飞快的排阵变阵,刀光如网,从四面八方绞杀而来,他们快,蒙面人更快,他不伤一人,更不杀一人,身形如鬼似魅,在刀光剑影中穿梭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指掌翻飞间,必有一人应声倒地。
或被点中要穴,僵立不动;或被掌风扫中,颓然昏倒在地,最可怕的是,他始终单手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仅以一手应敌,却快如闪电,杀气逼人,逼得杀手们连连后退!
其实,毒豹宁成就埋伏在黑暗中,阻击援手,而这光景已不敢出手,继续埋伏。
激战,一名狡猾的杀手,悄无声息地从背后偷袭,刀尖直指婴儿背心,蒙面人仿佛脑后长了一双眼睛,他不必回头,反手一指弹出。
“铛”的一声脆响,那钢刀竟然从中断裂,余劲不止,断刃倒飞而回,迎面划破了杀手的面巾,显然是手下留情,蒙面人目光如电,匆匆扫视,就已经发现了杀手头戴着的巾角,隐隐暴露出了官府中人的佩饰。
不必多说,这已经足够了。
宁成有点慌了,赶紧发出暗号,尹士文更加慌了,狗急跳墙,不忘屠戮的本性,受伤的铁爪直指蒙面人:“杀!杀人灭口,绝不能放过!”
杀手们前仆后继,追杀蒙面人,可是一个个都是扑了空气……
蒙面人通体黑色夜行衣,就像一条滑腻腻的黑色鲤鱼,飞跃出刀光剑影密布成的渔网,又像长了翅膀,紫燕穿柳一般,飞上高高的屋顶,瞬间已消失在夜色中……
这几天,郭夫人病怏怏的,神情恍惚,早上刚刚睡醒了,脑袋格外沉重,浑身无力,最近总是被这小冤家吵得睡不着,昨晚,终于睡了个好觉。
她和衣而起,坐起身来时,目光瞥过之处,突然惊呆了……摇篮里空空如也,男婴雄儿早已无影无踪!
晴天霹雳……老天专杀独命草,大水偏淹独木桥!
郭氏家族的宠儿,郭解唯一的骨肉,婴儿郭雄居然丢了?这还了得!
茂陵郭府的天,快要塌了。
苍天哪……郭夫人急得当场昏厥过去!
书童广利和江齐还是孩子,一个个急得团团转,上下伯叔们,大小弟子们,一个个都慌得失魂落魄,七嘴八舌的,人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忙去请来医师,
几番抢求之下,郭夫人终于醒过来了。
郭夫人躺在床上,嚎啕大哭:“雄儿,我的雄儿啊!”
商志赶紧劝慰道:“夫人,夫人,保重身体!”
“保什么身体?丢了雄儿,我都不想活啦!”
“还是……呃,”吕威倒是沉得住气,皱着眉毛:“还有没有办法?”
“快请,”郭夫人六神无主,病急乱投医,哭喊:“还等什么?快去呀!快请卫大将军来想个法子啊!”
窦太主的府邸,秩序照常。
瑞麟香的甜暖气息包裹着她,殿内灯火通明,映着她玄衣上振翅欲飞的金凤,一派祥和富贵。唯有她眼底深处,那团名为权力与毁灭的火焰,在无声地、熊熊燃烧,将周遭的奢华暖意都染上了一层森然的寒意。
“奴才,谨遵太主懿旨!”苏文肃然应命,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领受了一项寻常的宫廷差遣。
苏文深深一揖,随即悄无声息地后退,身影迅速融入殿角华丽的屏风阴影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廷尉府的监狱,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夜半风过铁窗,呜呜如鬼哭,混着囚徒呓语与刑具碰撞声,似有万千怨魂环伺。壁上划痕累累,皆囚徒临死前以指爪所刻,深浅不一。
如符咒,如血书。
极其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却又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急促和惶恐。不是狱卒那种沉重而规律的步伐,也不是张汤那种沉稳中带着算计的节奏。
脚步声在铁栅外停下。
郭解不为所动,盘坐的身形,纹丝未动,
一个压抑着极度恐惧、带着哭腔的年轻男声响起,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子,充满了末日降临般的绝望:“大事不好了,小,小公子他……”
声音戛然而止,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只剩下牙齿打颤,咯咯声和粗重混乱的喘息,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这是郭府中一个最忠厚的年轻仆人,被郭解视为子侄辈,要不然,谁敢冒死闯监狱?
郭解简短叮嘱几句,随即复位坐回,一直等到年轻仆人走远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事态紧急,刻不容缓。
“嗡……”低沉的嗡鸣,来自地狱深渊,毫无征兆,从郭解体内震荡开来,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能量波动,一种狂暴到极致的意志,瞬间冲破内敛的具象!
以郭解盘坐之处为中心,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恐怖气劲,无声的漫延开来,如同沉睡千年的古井,静悄悄地,溢出水花……
黑暗的囚室中央。
鹰侠龙剑郭解,伟岸的身影,缓缓地站起,身形如山岳般凝定。
郭解的目光,穿透了囚室的黑暗,穿透了厚重的石壁,穿透了长安城沉沉的夜幕,仿佛已死死地锁定了长乐宫深处,椒房殿中那个点燃这一切的身影。
心如明镜,洞若观火。
故事始终是一个魔咒,也是逃不出的梦魇:
郭解深知,窦太主刘嫖伪善而腹黑,既要帮女儿陈阿娇击败情敌卫子夫,又要树立贤淑温良的皇姑母形象。
这位皇家的贵妇人,自命清高又心狠手毒,她不屑于江湖黑白两道追杀,而钟情于官场阳谋,利用朝廷鹰犬操作梅花山庄主钟离杰,官商勾结,以光明正大的手段迫害郭解,吸引卫青来营救,从而证实锤实卫氏家族与江湖势力勾结的嫌疑,
此事一旦牵连到,卫子夫就会失宠,打入冷宫,这样,女儿的皇后地位就没有了挑战者,从此,高枕无忧。
身为皇帝的姑妈,窦太主刘嫖要借用皇帝之手,实现一箭三雕:除掉卫子夫,除掉郭解,夺取流星剑。
除掉郭解,就等于斩断了卫青一臂,如果弟弟卫青出事,就等于姐姐卫子夫出事,姐弟同心同命,姐弟俩命运多舛,荣辱与共,虽死不足惜,然而,大汉帝国将会埋没两大战神,没有卫青,也就没有后来涌现出的一代青年战神霍去病。
汉匈之战能否决胜,那就指日苦待吧。
因此,皇帝刘彻荣登大宝,初掌皇权,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保持沉默,静静等待司法程序的结果,最终,郭解作为牺牲品,宣告宫廷斗争胜负的波澜不惊,正面光鲜亮丽,背面流淌鲜血。
这就是一种宿命。
谁的宿命,是谁赐予的宿命?
郭解心知肚明,却说不出口,只能假装成一只病猫。
然而,是可忍孰不可忍,忍字头上一把刀,人家步步紧逼,已经逼上家门,偷盗走了郭解唯一的儿子,亲生骨肉!
此时此刻,郭解还能不能忍,还能不能假装病猫?
那么此时,郭泉还能不能忍?
五十多里之外的车骑将军府,卫青哪里是说请就能请来的?
而且,就算是请来了,也是爱莫能助,说不定,自身难保。
因为,有的人,就是在等着卫青出手。
这时,商志自告奋勇站出来,慎重请示:“师母大人,此事,交给徒儿去办,可以么?”
郭夫人病急乱投医:“好,速去速回。”
车骑将军府的书斋,沉闷得像灌了铅。
空气凝滞,连青铜兽炉里袅袅逸出的龙涎香,都沉重得像是坠着铁块,一丝丝沉下去,压得人透不过气。商志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额头死死抵着砖缝渗出的寒气。
粗布短褐,风尘仆仆,像一颗被急雨冲刷后滚入这金玉殿堂的顽石,格格不入。
几丈开外,吕威抱着双臂,铁塔般杵在紧闭的雕花门扉内侧,目光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门外廊柱间偶尔闪过的人影,
包括甲胄森严的侍卫身影。
“将军,”商志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火的刀子,猛地撕开满室凝滞:“恳请将军,切莫出手营救郭大侠,更不可亲自到郭家探视,将军麾下部将,亲友故旧,亦请严令,远离茂陵郭府,离得越远越好。”
“噌呤呤……”刺耳的金铁锐鸣骤然炸响,车骑将军卫青动作快如闪电,腰间佩剑已豁然在手,剑尖寒芒吞吐,直指商志眉心!
冰冷锐意,几乎要刺穿商志的颅骨。
卫青脸色铁青,虎目中翻涌着惊怒,更隐含一种难以置信的狂澜,那是在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杀伐之气,此刻,毫不掩饰倾泻出来,整个书斋的空气,瞬间冻结,比深冬的北风还要凛冽刺骨!
“哦?本将军还记得你!”卫青的声音从齿缝挤出,字字像裹着冰渣:“你也算是郭大侠门下弟子,师父受难,你袖手旁观也就罢了,居然游说本将军,此等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话也说得出口?”
剑尖微微颤抖,映着兽炉里跳动的火光,在商志脸上投下一条森然跳动的光痕……没有眨眼,毫不躲避寒光闪闪的剑锋,任凭那柄长剑随时夺取性命。
商志的语音沉静,语气不卑不亢不紧不慢:“草民商志,郭大侠座下新进末学,此番冒死前来,实奉……”
卫青怒喝打断:“从实招来,受谁指使,讲!”
商志面不改色:“洛阳侠圣,剧孟老前辈。”
“剧孟”二字,宛如两颗烧红的铁蒺藜,烫印卫青的耳朵和心窝!
“哦,商壮士,请起。”卫青闻言虎躯一晃,赶紧插剑回鞘,亲自上前一把扶起商志,暴怒欲狂的杀气如潮水退去,留下深不见底的惊悸和警觉。
卫青紧紧盯着商志的脸,瞳孔急剧收缩,不再是愤怒,而是毒蛇信舔舐过后,又逢烈火腾烟,激起了一股热血沸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