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立场动摇
巧妙设埋伏,以逸待劳,暗杀计划严谨缜密,无懈可击,应该一举袭杀得手。
出手就失手,梅花针雨,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却出了邪,没有射中却遭反射。
攻击阵势瞬间即被撕裂,黑影趁势荡开阵脚,一闪而逝……
钟离明趴在地上,看得清清楚楚,那人的步法有点异样。
鹰钩鼻子怪人冷笑一声,挥手示意停止射杀!
钟离明诧异的望着父亲:“还要不要追击?”
钟离杰默认摇头,示意剑士们迅速撤离,而有些剑士根本走不了,他们强忍不住剧痛,疼得在地上打滚惨嚎,几乎是在垂死挣扎……有的人,已经成了僵尸。
“不可能吧?”钟离明震惊了!
他知道:一寸小,一寸巧,梅花针令人防不胜防,但是,致伤不致命,怎么可能就死了呢?死了这么多人,他赶紧爬过去察看。
“住手!你个蠢才!”钟离杰断喝一声,极为罕见的骂了儿子。
“父亲……”钟离明一脸茫然。
“小心有毒!”
“什么?”钟离明大吃一惊,瞧瞧腰间的皮囊,难以置信的问:“您是说,梅花针有毒?”
“少废话!”钟离杰懒得理他,率众准备撤离。
“且慢!”鹰钩鼻子怪人一声喝令,手指地上横七竖八的伤亡者,说话的口气不容争辨,不容置疑:“全部收拾干净!”
今夜是大汉建元六年的一个令人痛心的初冬寒夜。
寒夜如铁,霜风卷地,荒塬上飘荡着浓郁的血腥气,层层叠叠的尸体横陈,或弓身如虾,或僵硬仰卧。
钟离明裹紧了身上襜褕,摸索着在尸骸间踽踽而行。
夜光影映地上残剑铜饰片泛着冷光,断裂的革带缠在尸臂上,偶有未僵的手仍紧扣入泥土,指缝间凝着黑碴,有的挤成一堆,僵挺的手势叠在一处,分不清哪是活影哪是死形,有的死者怒目圆睁,竟似仍有寒芒未散……
此时此刻,钟离明的良心仿佛受到了谴责,想说的话,硬是说不出来。
苍穹寒星垂在天际,如碎银撒在墨色绸缎上。
钟离明招呼幸存的剑士们把尚可复用的剑归拢,将同伴尸身抬至避风土坡下,冻土坚硬难掘,只能以剑为锄,浅浅刨坑,草草掩埋之。
未及三更,寒夜更浓,唯有荒塬上的血腥气,混着霜气,在风中久久不散。
“不得掩埋,都给我挖出来!”鹰钩鼻子怪人直冲钟离杰下命令,竟然丝毫不给老庄主面子。
钟离杰一脸茫然,没有开口说话。
钟离明一脸愠然,当然有话要说:“这可都是我们的兄弟呀。”
鹰钩鼻子怪人阴惨惨的目光:“管他什么,一把火烧了。”
“什么?”钟离明一听就上火了,却被父亲一把拉到旁边去咬耳朵。
“听着,巡查的官差们都是狗鼻子,闻到了死尸的臭味那就麻烦了,”鹰钩鼻子怪人盛气凌人,声音嘶哑如破锣:“快点,烧成灰了再掩埋,收拾干净!”,
钟离父子完全被无视,不甘被威压又不敢多嘴。
钟离明翻过一具尸体,只见怀中掉出半块麦饼,他喉头滚了滚,终究只是将麦饼塞回死者怀中,再用蒿草覆盖住那张僵冷的脸。
野火点起来了,在空旷夜塬上显得极为刺眼,鹰钩鼻子怪人命令所有人环绕成圈,分守四面八方,监视来路上的动静。
剑士们不敢多言,七手八脚行动起来,在鹰钩鼻子怪人指使下,用剑尖刨出深坑,铺盖上枯草树枝,再把一具具尸体扔进去,点起了火,这种野蛮的火化方式,谁也受不了,可是谁也不敢多说。
这场夜战,打得诡异又窝囊,分明不止江湖恩怨那般简单。
火光熊熊,噼里啪啦的爆响,钟离明眼睁睁的看着昔日一起练武,摸爬滚打的同伴们,就在样消失在大火中,渐渐消失,只剩下烧焦的枯骨,火焰被夜风吹得飘忽摇扬,映照着地上冻凝的血渍,如寒夜睁眼的鬼。
火光映照着钟离明的脸庞,和他心中隐隐升起的一把无明业火……
同样的黑夜,不同的道路。
一骑孤影,策马奔突的骑士,正是少年英雄霍去病。
凝望着霍去病背着婴儿,一骑绝尘而去,消失在苍茫的地平线……郭泉深吸一口气,施展起轻功,疾速向苏建人马宿营地方向飞掠而去。
此时,京师长安的廷尉府,叔父郭解正在等。
晨曦中的篝火已熄灭,余烟袅袅,游击将军苏建睡眼惺忪,瞥见囚车内一个黑糊糊人影盘膝独坐,郭泉那小子总算没有逃跑。
只是,感觉有点异样,不会吧?哪道耍花样,玩了个金蝉脱壳?
苏建猛一激灵,赶紧去察看,不禁以手加额,谢天谢地,安然无恙,这是活着的人犯郭泉,然而,还是感觉有点不对劲。
郭泉脸色铁青,牙关紧咬,初冬阴冷,却是满头大汗……
苏建颇为吃惊:“贤侄,你这是怎么了?”
“唉……”郭泉嘴唇干裂而苍白,说不出话来。
“嗯?你的脚怎么了……”苏建一眼瞥见郭泉的脚肿起来了,上前打开察看,惨不忍睹!
保护人犯安全,也是职责,苏建小心翼翼检查郭泉的伤处,辨认出是中毒了,仔细检查,满腹狐疑,想起了一种奇猛的剧毒,疑惑的问:“怎么可能会是这种毒呢?”
郭泉咬牙硬笑:“没事,只因不慎踩了荆棘,刺伤了脚趾头。”
苏建有点急了,他懂一点医术:“还没事呢,此事非同小可!”
“不碍事,运功疗伤即可。”
“运功疗伤?哪有这么容易,这,有点像箭蛙毒。”
“箭蛙毒?”郭泉吃了一惊,难怪毒性如此猛烈!
“马上启程,”苏建神色一凛,一声断喝:“加紧赶路,回长安!”
奔波于途,辗转囧途。
这几天,钟离明跟随父亲,率领人马一路向南疾行返回河内郡,照样昼伏夜行,白天尽寻无人区歇息,晚上星夜奔驰,简直就像一群潜伏道边剪径的蟊贼,见不得人!
林间宿营,钟离杰却是心情舒畅,眼见儿子闷闷不乐,凑近问:“有心事么?”
“没事儿!”钟离明心里气鼓鼓的,难以调整好脸上表情。
“没事儿?”钟离杰太了解这小子,笑着问:“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什么?都出了人命!”钟离明被父亲挑开了话匣子,他粗声粗气的问:“父亲,梅花针怎么会有毒?”
钟离杰懒得理会:“我怎么知道?”
钟离明吃了一惊,不可思议的望着父亲:“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不远处的鹰钩鼻子怪人嗅觉灵敏,阴惨惨的笑着:“箭蛙毒,听说过么?”
“什么?箭蛙毒!”钟离明一听说傻了。
“没什么,小事一桩。”钟离杰似乎有点疲倦了,抱头倒在草丛间想睡觉。
“父亲,您给我讲讲。”钟离明被搞得睡意全无,他缠着父亲要向清楚,却正好撞上鹰勾鼻子怪人阴森森的目光,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不该问的别问。”
“我们来来回回折腾一千多里,话也不能说,难道是猪啊?”钟离明不满的嘀咕着。
“明儿,你要多加小心,”钟离杰不得不提醒儿子,他的眼角瞟向鹰勾鼻子:“你知道,他是何方高人?”
“怎么了?”这也是颇为敏感的话题,钟离明一直憋屈在喉,憋屈得难受。
“还怎么呢?”钟离杰刻意压低声音:“以前,为父给你讲过苍鹰的故事,记得吧?”
“记得,怎么了?”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啊……苍鹰郅都?”钟离明不敢相信,怎么会请来了一代凶神!
“叫你不该问的别问,怎么不开窍?”钟离杰嗤之以鼻。
钟离明再怎么糊涂,也知“战克之将,国之爪牙”典故,江湖游侠闻风丧胆的苍鹰郅都,雁门郡太守,就连当朝九卿之一的廷尉大人张汤,还有寒狱第一酷吏毒豹宁成,也是郅都一手调教出来的。
赵命李牧,林胡远窜!
汉拜郅都,匈奴避境!
大汉景帝年间,出了一位铁血酷吏:苍鹰郅都,他率领朝廷精兵猛士们铲除朝野上下的豪门强族,曾经逼死了堂堂的大汉皇子,窦太后的长孙:临江王刘荣!
如此权臣,满朝文武大臣,谁与争锋!
汉匈争霸,匈奴铁骑南下,侵略如火,犯袭大汉边境,数郡县烽火边天,生灵涂炭!
郅都临危受命,出任雁门太守,镇守北疆!
苍鹰郅都威名,震撼中原塞外……
侦知郅都将军率兵抵达雁门郡,匈奴骑兵吓得不敢进犯,全军后撤,远离雁门。
然而,肆行无羁的匈奴人秉性,委实心有不甘,他们既是为了发泄愤怒,又是为了鼓舞士气,居然是突发奇想,异想天开,用木头雕刻成郅都的偶像,立为箭靶,训练骑射。
匈奴骑兵们来回奔驰射箭,或许因敬佩畏惧苍鹰威名,竟然无一人射中!
史册记载:直到郅都死去,匈奴人始终未越雷池半步,不敢靠近雁门关!
苍鹰郅都再厉害也不能长命百岁,他死了,他的儿子还活着,就是这个鹰勾鼻子怪人,这个活宝,这个凶神!
父亲的话,钟离明半信半疑,虽然没有嗤之以鼻的顶撞,但是也当作戏言,权当是鬼话,回到了梅花山以后,钟离明大病一场……
并非星夜兼程,偶感风寒,而是活生生的禁受了这一场不堪回首的纠结折腾,就像挥之不去的恶梦!
因为,有一个令他忐忑不安的猜想终于得到了证实确认:那天夜里,袭杀的黑影,就是他素来崇拜的英雄豪侠,鹰侠龙剑郭解的侄子郭泉!
苍天何在啊?
钟离明躺在床上,蓬头垢面,目光呆滞,精神萎靡,心乱如麻……他觉得自己非常糊涂,甚至就是愚蠢!蠢得简直不可救药!
心病还须心药来治,钟离杰不希望儿子心怀妇人之仁,更不想他就此消沉。前前后后多次来探望劝慰开导,语重心长的讲了一番高谈阔论,可是没有效果。
钟离明再也不相信父亲了,以沉默对抗着。
从小,他就很听话,听从父亲的教诲,勤奋读书,苦练武功,遵戒守律,循规蹈矩,几乎是逆来顺受,父亲的话就是圣旨!
童年时代,父亲是他心中崇拜的大英雄!
而如今,父亲的所作所为,令他倍感迷茫和苦涩!
若苦心相劝,他言尽辞寡,毫无说服能力,总是被父亲辩驳得理屈词穷,反受高论奇训的诱导,弄不好,可能动摇立场。
若听之任之,为了称霸江湖,父亲不择手段,排除异己,偏离伦理道义,已是越滑越远!“天作孽犹可逃,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怎么能用在他所崇拜的父亲身上?
他感到左右为难,深深为父亲,为整个梅花山庄的未来而堪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