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阎景畅下了长途汽车直奔县医院,阎爸爸手术很成功但还在昏迷中。晚上医院只能留一位家属陪床,弟弟要回家安抚阎妈妈,妹妹有小溪需要照顾,阎景畅便自告奋勇留下。
弟弟妹妹走后,阎景畅又跑了两趟医院一楼的超市,买了些便盆、隔尿垫之类的护理用品。待一切事宜都打点的差不多已经是晚上近十点,她还是早晨吃的一点东西,直到现在都水米未进。胃口已经饿的有些疼痛。
这个点了医院的食堂早已经关闭,阎景畅再一次拖着疲惫的身体,下楼买了个面包就着矿泉水算是解决了晚饭问题。
晚上医院只提供家属一张能伸缩的床椅,不过好在病房内的温度还算不低,阎景畅盖上自己的羽绒服倒也没觉的冷。折腾了一天,她早已累的不想动弹,躺在床椅上,在意识还没完全模糊之前发了一条微信给杨明朗报平安后终是睡了过去。
这样忙乱而繁杂的医院生活连续过了三天,阎爸爸总算有所好转。除了左边半个身子没有知觉,老头的意识倒是清醒。
“姐,你今天回家睡吧,今儿晚上我陪床。”说话的是弟弟阎景桓,比阎景畅小了十岁,一直被家里的成员视做珍宝。
“不用了,还是我来吧。”这一天三次的吃药、喂饭和大小便各种流程她已然熟悉,再换人恐怕还要重新适应。
“什么不用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非把你也熬倒了才行啊?”阎景洋说话向来直来直往,“还有啊,你身上都臭了,赶紧回家洗个澡去。”
阎景畅低头闻了闻,臭了?她怎么闻不到。
那天她还是回了家去洗了个澡。梳洗干净后准备睡觉时,在客厅转了一圈却不知该去哪间卧室。确切地讲,她连卧室在哪一间都不知道。
十多年了,家里的老房子早已不复存在,而这间崭新的大瓦房还是她第一次踏足。找不到卧室不足为奇。正在犹豫之间,阎妈妈端着一碗面从厨房走出来。
母女俩四目相接时阎景畅慌忙闪躲开来。这就是她与母亲的相处方式,没有言谈,甚至于无意间的眼神交汇都是生疏的。
以往有景洋活络气氛还不觉的尴尬,如今家里只有她俩,阎景畅觉得连周围的空气都显得惴惴不安。
“把面吃了再睡吧。”阎妈妈率先开口。
阎景畅在回家路上的早点铺已经吃过了,原是想说不吃。侧头看到桌子上的那碗面,不禁坐下吃了起来。
一碗面两个荷包蛋,还是她小时候吃过的味道。只是她已不记得这荷包蛋是不是如从前。
咬了一大口鸡蛋,很好吃!阎景畅不禁苦笑,她怎么会知道从前的荷包蛋是什么味道?那时候的荷包蛋都是景洋和景桓吃的,而她只有吃面喝汤的份。
这样想着,她竟将一大碗面全部吃尽。明明已经吃过了早饭,她不禁开始鄙视自己那不争气的胃口。
“锅里还有呢,我再去给你盛点…”阎妈妈略显拘谨,却也欣喜万分。
“我吃饱了。”阎景畅拿起碗筷走进厨房,“是在这里刷碗吧?”
“给我吧,我刷就行。”
“不用!”阎景畅躲开妈妈伸过来的手,“我……自己刷就可以了。”
阎妈妈的手僵在半空,愣怔在原地。她一直都知道,阎景畅心中有怨,因此才会十年不踏进这个家门一步。可她何尝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这些年她一直在问自己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还会像当初那样阻止她的学业,不让她与赵冠初来往吗?她的答案是肯定的,她还会那样做。因为她别无选择,因为她是家里的长女,辍学的痛必须由她承担。
但作为母亲,她何尝不会痛,她的愧疚感随着日益小康的生活而愈加深沉。都是自己的手指头,伤了哪一只心都会疼。
现在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这个被自己亲手毁了的女儿能够走出阴影,好好生活。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父亲的病情比预期的恢复要快,阎景洋已经回市里上班,阎景畅园里还没开学就留了下来。那日一早她去医院替换景桓,在路旁的公交站下等车。正觉得无聊,一辆奥迪停在她面前,车窗打开,车内的人居然是赵冠初。
对方笑着招手示意她上车,阎景畅微笑着摆手,“不顺路的,你忙你的吧。”
“我也去医院,上来吧。”对方却一再坚持。
后边的公交车已经开始按喇叭准备进站,阎景畅只好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室。再推辞倒显得她太过矫情,那句话怎么说,是祸躲不过。
“我就看着像你。”开车的人微笑着,随即提醒,“安全带系好。”
阎景畅听话照做,有些人的心细只是一种习惯,从来与被照顾的对象无关,比如他。无论是同事、朋友亦或爱人他都可以照顾得妥妥帖帖,让人无可挑剔。
“三叔的病情怎么样?”
阎景畅摇头,“没有太大问题。”
“什么时候出院?”
“大夫没说过。”阎景畅觉得自己的声音足够沉着。
对方点头,随即摇头浅笑,“阎景畅呀阎景畅你还是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喜欢…安静。”他问,她才会答,再没有其他。
安静?阎景畅暗自苦笑,安静这件事于她而言不是喜欢,只是选择。因为怕自己说错了话,所以选择安静。因为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不喜欢嘈杂,所以她选择安静。
安静,能让她守在他的身边。哪怕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于她已是整个世界。
“十年不回家,也只有你能做得到!”对方叹息。
阎景畅不知所言,只好低头数指甲盖儿上的白色小月牙。
“对了,年前我在BJ的一个影展上看到了一副摄影作品,画中的女孩是不是你?”
阎景畅依旧没有回答,用余光瞟到旁边的人眉飞色舞,似乎心情不错。
“只是可惜我晚了一步…那副作品已经被人买下了。”男人惋惜的表情足以说明对那副作品的欣赏程度。
见对方一直闷不吭声,赵冠初一声长叹挠挠头。忽然调转话题,不着痕迹地笑问,“不过…阎景畅,为什么连我也加入了你的黑名单?十年不回家、十年不与任何人联系,但至少不应该连我也不搭理吧,我可是赵冠初啊!”
至此阎景畅已经将自己的手指纹路翻来覆去数了不下百遍。听到对方的话,她终于抬头凝望赵冠初。他专心开车的样子和小时候用心画画的时候一样,很吸引人。只是他与她之间似乎一直存在着一条看不到、摸不着的鸿沟,就像此时阎景畅无论怎样细致入微地观察他,但能看到的永远是他那颗右边眼角下的小黑痣。
这种看似很近实则虚之的距离在她年少懵懂时就早已将他俩划分的清清楚楚。或许她一直仰望的只是她与他之间不能跨越的距离,却并不是他本身。
只是那时年幼,只知义无反顾,却不懂值与不值。
“怎么了?”赵冠初侧头问她。
“停下车。”她伸手去解开安全带。
“还没到,还有几站地才到。”
阎景畅异常坚决,“停车!”语气算不得温柔。
见状赵冠初只好打转向靠向路边。车子还未停稳,阎景畅已经下车甩上车门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停下,深吸一口气,复又转身再次打开车门。
赵冠初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不明所以。
“赵冠初,你不知道我曾经是那么的喜欢你吧?对!你一定不知道!不然你怎么可能明知道我喜欢你却从不拒绝我的心意?你一定不知道我喜欢你,不然十年前的雨夜你不会搂着女朋友在我眼前走过,却还装作没看到一般若无其事。你一定不知道我是…我是那样喜欢你,喜欢到这十年来我一直告诉我自己你一定不知道我喜欢你!因为你不知道,所以你的行为不是伤害。因为你不知道,所以是我自作多情。知道吗?只有这样告诉我自己,我才能安然地活着。”
摔门,大步向前。有些人能伤害你,不是他有多强大,只是你肯给他这个机会伤自己。有些人早该忘掉,还留在心中,只是舍不得曾经那个不顾一切的自己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