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章 无非贪痴念

　　客栈中，姬夜阑和被扣押着的离珂在房间中等着凤姜他们。

　　姬夜阑一路上沉着脸，对着离珂没有一点好脸色。尽管他借力一事被凤姜知道跟离珂的关系并不大，但他还是不想给离珂好脸色。

　　别问，问就是离珂招人烦。

　　偏偏身为阶下囚的离珂可没有一点自觉。

　　因着姬夜阑身上有他哥哥的力量，他倒是觉得眼前这人要比那个凶婆娘顺眼的多。

　　“唉，”离珂一脸八卦朝姬夜阑打听消息，“你身上的力量那是我哥的，你得跟我打好关系知道吗！”

　　姬夜阑白了傻子离珂一眼，转头看向别处去了。

　　是真的招人烦。

　　离珂这就不爽了，这人怎么？还有两副面孔呢？！

　　当真是因为那个婆娘太凶所以才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的？

　　当真是因为他太好说话了所以才对他爱答不理的？

　　这不是欺负人么？

　　哼！

　　离珂也是个傲娇的，别人不理他他也犯不着自己贴脸上去找难受。索性头一拧着，也就不说话了。

　　等了约莫有一小会儿，凤姜提着昏倒的顾浅音回来了。

　　顾浅音伤得不轻，得先带回来医治。

　　他先后三次吹奏本就损害魂魄的搜魂曲，现在能有口气那是他造化大。等到她们回来已是强弩之末，见到她们平安是身心一放松，便也安心的倒了过去。

　　至于楚青染，她先绕路将那几名少女送回去，然后再回来。

　　凤姜在房间中翻出了一枚浅乌金的药丸给顾浅音喂下之后将他往床上一丢，随手捏了个诀给顾浅音周围架起结界后，带着姬夜阑和离珂去了隔壁房间。

　　凤姜坐下后拿起一壶水猛地给自己灌了下去，最后一口水咽下后，看着姬夜阑：“现在，说罢。”

　　姬夜阑知道自己早晚会有这么一遭，但着实没想到，这一遭来的有点太早。

　　他心中沉闷，理智告诉他要说出来，对他对凤姜都好。但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阻止他，让他不要说。

　　从前种种不堪，一旦说出阿姜会怎么看他？

　　阿姜肖神，心性也自是非一般寻常人可比的。若她知道这些事用另外的眼光看他应当是不会，但除此之外呢？还会……有其他的吗？

　　他想知道。

　　他现在格外在意阿姜的看法。

　　神怜世人，阿姜这个神啊，离他那么近，那是不是……可以多怜他一点呢？

　　姬夜阑藏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看着凤姜，一字一句，坚定但没有气力。

　　“我将一切都告诉你，不再隐瞒。但可不可以……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毕竟这件事，并不是什么足以为人道的好事。

　　第三个人，就是假装不在意，实际上乍这耳朵准备听八卦的离珂。凤姜瞥了离珂一眼，漾起广袖就将他敲晕了。动作行云流水很是果断，没有一丝犹豫。

　　凤姜拉着姬夜阑的手进入了她乾坤袋中的小天地，这里除了凤姜，没人能破开禁制，所以安全的很。

　　两人在小天地中走着，走到一处湖泊前，凤姜褪了鞋袜，一边泡脚一边躺在后面柔软的草地上。

　　她晃荡着两只小白脚丫子，说：“这里很安全，放心说吧。”

　　姬夜阑站着，视线在凤姜的秀足上停留了片刻后慌忙转身，微微背着凤姜。他看着远方碧蓝清澈的湖，幽幽开口：“离珂说的没错，我是召了魔主离湮，向他借了力量。

　　魔元之事，我不想让阿姜心存芥蒂。但引魔元上身我也是实属无奈。”

　　“我……”姬夜阑顿了顿，像是做了什么决心一样，继续坚定地说了下去：“我死过一回了。”

　　凤姜原本惬意躺着，虚着眼睛看着天空流云，但姬夜阑这话一出，凤姜突然睁大了瞳孔，她起身坐起，不可思议的瞧着姬夜阑。

　　他莫不是……

　　姬夜阑继续说了起来，却因为背着凤姜，所以没有看到她的反应。

　　“这是我的第二回生命。前世同今生一样，亦是前半生流离，囿于青楼烟花之地。因着这副皮囊受了不少磋磨。但好在我……所以得以保住了清白。

　　后来我逃了出来，流浪时被姑姑认出，带回了临仙宫。父亲为了弥补我，将所有的最好的一切都给了我。那段时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父亲常说，我与母亲极为相似，甚至生的比母亲还要好看三分。再后来我年岁大了些，这名声就这么传了出去。但后来我实在没想到……这张脸也会招致灾祸啊！

　　傅遗江，他瞧上了我这张脸。他利用自己的权力地位发动战争，致使两国战火连绵，他屠了我数万百姓，圈禁了我，让我为他身.下奴，我不从，他便杀了我父亲玷污了我妹妹，而这一切……

　　只是因为这张脸。”

　　姬夜阑语调平平却急缓有度，像是在说故事，但凤姜和他自己都知道，他本是那故事中可怜的人……

　　“那时我原本只想全须全尾的死了。但我不能……

　　我的命是小妹……委身傅遗江换来的。她为了帮我最后死于傅遗江那群禽兽手下的蹂躏之下……我又怎能弃她于不顾。

　　所以啊，我以魂献祭，招来了魔主离湮。我用傅遗江待我、待我妹妹的手段一一还在他身上，他实在受不得一丁点儿难，所以就自爆了。自爆后，我也就回到了现在。”

　　姬夜阑的眼神平淡无波，但袖中的手却是攥的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遇见你的那天，我也刚回到这个世上。但也不知为何，当时唤出的魔主离湮今还在我灵海之中。这回你们遇险，我也是没有办法了，一着急这才遇到了离湮。但我保证，只此一次！”

　　姬夜阑说完，没有回头。他没看凤姜的任何反应，现在的凤姜即便是皱个眉头都可以将他的心扎个透。

　　他不敢。

　　但他也没打算瞒着凤姜。

　　凤姜半步成神，有什么是能瞒得过她的？与其用谎言掩盖谎言，还不如趁早自己告诉她事情。若能求得一丝怜悯，也是好的。

　　若是没有怜悯，还惹得阿姜的嫌隙……

　　那他也好早早断了妄念，免得惹了痴妄。

　　即便这样的结果……他已然承受不起。

　　四下无声，唯有风过。

　　清风掠过，带着湖草的清甜香气揉抚着少年的面颊。面前湖面被小风追逐着掀起一叠叠的涟漪。而此时少年的心也如这被风抚皱的湖面一般，生了波澜。

　　少年的心早就动了。

　　小心翼翼犹如野火后焦黑草灰下藏匿着的顽强嫩芽，他们蓄势待发，它们连绵着，成片的，看似很强大。实际上呢？脆弱不堪。

　　脆弱到，背后的姑娘一个淡漠的眼神就能够让它们自绝于焦黑的草木灰下，再无生机。

　　但它们也可以很强大。

　　若是那姑娘能对它们轻和一点，那他们便又可以破土重生。

　　那个姑娘啊，掐着它们生死的命脉。

　　他好像懂自己为何会在意身后姑娘的一举一动，会在意她的开心与否，会在意她的安危了。

　　无非念生贪痴，无非心存妄欲，无非……情动尔！

　　他啊，早就喜欢阿姜了。喜欢她事事对他好，即便她的一切都是带着目的的，他也依然喜欢她。

　　世上真心待他之人不多，他皆珍之重之。但阿姜予他的情谊与旁人不同，他所遇之事，唯阿姜，从不轻看他。

　　父亲知他曾经，虽不言语，但却也在极力掩盖，不愿回想。至于小妹，初见时，她不肯来见的。是他将误落水中的她救下，她才与自己日渐亲近的。

　　只有阿姜，知他青楼出身，知他所遇不堪却还是将他拉出淤泥，予他光。

　　情不知何起，情未深，心已动。哪怕此间之后，他却只得一怀空欢喜，足矣！

　　等了好久，都不见身后的姑娘有什么动静。

　　姬夜阑的心一点一点的在往下沉。

　　“阿姜，我曾说过，我很脏的。”姬夜阑笑，眼中却没了光，他带着些自暴自弃：“我这一身，每一处都被傅遗江摸过。他让我雌伏于他，我不从，他便将我的衣服拖了，把我困在木架上，让全城的百姓都来……”

　　凤姜伸手，捂住了姬夜阑的嘴。

　　她知道她后面要说什么。那一幕，她见过。

　　姬夜阑转头，却见那个姑娘眼睛红红看着他，随后轻轻拥住了他。

　　她说：日后，我在。

　　姬夜阑怔愣片刻，有些不太敢相信。阿姜……会心疼那样的他吗？

　　是了。

　　阿姜是神啊！他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阿姜如何不能怜得他呢……

　　过了很久，他才终于从小心翼翼的欢喜中回过神来。

　　姬夜阑轻轻抬手，虚虚扶在凤姜腰际，但始终没有贴上。

　　他垂下头，额角放在姑娘颈间，把原本将要溢出的酸涩塞了回去。

　　他笑笑，点头。在姑娘耳边道了声：“嗯。”

　　他想，他的小草儿们啊，又可以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