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阳宫的人进到村子,在村长家住下。
此行,他们一共来了三人,都是长阳宫内门弟子。
这次招揽弟子的任务,就由他们负责。
村长热情招待,摆了一大桌子菜,还拿出了自家存了好久的美酒。
他的儿子今年也准备试试,毕竟长阳宫三年才来一次,机会难得。
除了他家外,村子里还有几家也行动了起来,包括那位身形肥胖的黄婶。她提了一筐鸡蛋,鸡蛋下放了一些银子,堆得满满的,把所有老本都拿了出来。
只要能让她儿子上山,走上修行大道,这些代价什么的,她根本不在乎。
反正,按照长阳宫的规矩,一旦被选上后,宗门会发给家属一大笔钱,至少一千两。
在村子里,一千两已经是一大笔钱了,完全足够他们的生活。
而且,今后,只要在宗门内站住脚,钱只会更多。
所以,这些人才会费尽心思地往山上挤,至于上了山,那些孩子能干什么,能做什么,过得如何,他们不会太关心。
反正能上山就好,上了山,就意味着飞黄腾达,意味着成功,有出息了。
村里的人,对修行,只能这般理解。
村长家热闹非凡,附近的人基本都凑了上去。
一些读过书的,会说话的,还会借着酒意,与那些长阳宫弟子“推心置腹”几句,然后在稀里糊涂中,将自己想要表达的期望给说出来。
“我儿子一直很敬佩你们,想要和你们一样,明天测试的时候,帮帮忙啊。这杯我先干了,你们随意……”
他们习惯性喝酒谈判,好像这是一种传统,而且不得不说,这种传统一般而言,十分有效。
只是这次参与喝酒的只有一个人,而另外两人都是不喝酒的。
那两个人坐在角落,看着师兄与那些凡人周旋,不禁心里叹了几口气。
心道测试完全是靠自己,求他们也没什么用啊。
而且,送那些钱干嘛,几十上百两的银子,他们会放在眼里?
到头来,还不是全部送还回去了。
两个人对这些村民的做法感到十分奇怪。
……
饭菜终于弄好了,孟修去喊外公吃饭。
那个干瘪老人最后抽了一口烟,然后大摇大摆走了过来,直接坐在正位上,等待着饭菜端上来。
他就像是个大地主,眼神看谁都不爽。
孟修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毕竟在他记忆里,这个老人一点都不喜欢他。他几乎没有哪一天是不挨骂的,一年到头从不间断。
其实孟修也理解,自己是个外孙,平白无故给别人增添了生活负担,被骂也是很正常的事。
而且自己的表现又不算很好,不会费劲巴拉地说好听的话,也不会表现出一副很乖巧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没给到老人任何对未来的期待。
老人端起了饭,倒好了酒,自己一个人先吃了起来,从不管别人到没到,还在做什么。
他脸上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愤世表情,好像谁都欠他东西一样。
孟修端了一碗饭坐在他的对面,也自顾自吃了起来。两人一般都不会说话,最多的交流便是眼神。
一个厌恶,一个不屑。
“不管怎么样,你明天去试试,钱我们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外婆端来自己的饭,坐在外公下首说道。
“要好多钱哦?”外公眼神睁圆了问,有些不高兴。
“管他好多钱嘛,这种事还能省不成?”外婆看到外公有些生气的脸,声音拔高一度说道。
“他又没好大个用,我不晓得你浪费这些钱干嘛?”外公喝了一口大酒,压住心中的火气。
“有没有用总还是要去试了才知道,万一小修可以呢?”外婆争辩道。她其实比外公还爱惜钱,但在这些事上,她从来不省。
“他?一天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就能行塞,全村的人都行了。”外公不屑地说道。
“你这个人,说话一点都不好听。小修又不是其他人,他本来就比一本人要聪明,资质更好,说不定整个村就他一个人行。”外婆坚定地这样认为。尤其是当她觉得有必要一致对外时,这份信任就更强了。
外公轻哼了一声,满是不屑,但也没在说什么。钱终究不是他管,说再多也是无用。
气氛又安静了下来,孟修若无其事地吃饭,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吃完了饭,外公说要出去走走。他从来都是吃完了饭就走,什么也不干,然后走到村口村长家的那棵桂花树下,和那些大老爷们聊天,讲天下大事。
外婆一边在厨房里洗碗一边说道:“小修,你别管你外公说什么,你个是我带大的,你听我的就是。明天好好加油,一会儿我去给那些人送点东西,让他们明天帮着你点。”
“送什么东西?”孟修抬起眼皮问。
“这你就不要管了,这是我们大人的事,反正你只要好好修炼就行,明天成功上山了就好。”外婆开始刷锅。
“是是是,只要我上了山,你们就再也没了负担,还能有一大笔钱。”孟修无奈苦笑着说。
“说什么呢?我们是在乎这些啊,我们是想要你有个好前途,好出息。要是为了钱,我们当初要都不要你了,你小舅每年给我们多少钱啊,足够我们逍遥快活了。要不是为了你,我和你外公早出去了。”外婆说道。
孟修叹了一口气,“是,都是为了我。其实你们也可以不管我啊,让我那混蛋老爹和老娘把我丢了就是,何必来此人间。”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哪有不要自己孩子的父母。你父母是实在没办法,要出去找事做,他们在给你挣钱呢。”
孟修心里好笑,万一我等上了山,算是你们说的有出息了,那他们挣的钱又有什么意义?
给自己养老?
这样也好,算是少了一些负担。
孟修笑了笑。
“反正你明天努力就是,其余事交给我们了。”外婆豪气地说,似乎很有把握。
孟修摇了摇头,心想你们能送什么给那些人啊,那些山上的家伙,可看不起一般的钱银。
……
夜里,等外公回来睡后,夜深人静时。
孟修伸了一个懒腰,也准备睡去,但这时,屋外忽然亮起了一盏灯。
孟修打开窗户,看到外婆年迈的身子,提着一盏煤油灯,腋下夹着一个大铁盒子,急匆匆地往外走。
孟修猜想是外婆要去给人送东西去了,他连忙追了出去。
外婆沿着山道行走,浑浊的老眼有些看不清路,只得勾腰驼背地把油灯贴近地面照着行走。
有时不小心被路边的草绊住了,差点跌了出去,她也始终夹紧腋下的铁盒子,那好像是她的命根子一般。
孟修其实知道那个铁盒子,以前老姐参加考核时,外婆就将这铁盒子拿出来过。
只不过那次老姐没过,想不到这次外婆又拿了出来。
里面不是其他,就是一些嫁妆。
外婆自己的嫁妆,几十年了,还留着,都是一些金银东西,没几个钱,但是她仅有的钱。
现在可能还有一半,里面当然后来又加了不少这些年积攒的钱,在村里算是一笔不小的财产了。
那半盒子钱有些重,老人走了一会儿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要么看看月亮,要么望望远山。休息够了,然后继续行走。
铁盒子始终夹得很紧,就像和她的身体长在了一起般。
她身体不好,常年多病,当然比一般人要累一些,更何况,这条路还有一个上坡,这可难为她了。
孟修跟在后面,但能很清楚地听见她的喘气声,那样粗犷,那样大声,好像一个吹火筒。
人的呼吸能发出这样大的喘气声?
走了一会儿,外婆终于到达村长家。
她没直接进去,而是先趴在院墙外,垫着脚尖朝里面望,看里面还有灯火,还有人说话,她这才整理了一下衣服,从大门进去。
孟修连忙跟了上去,但没有进去,只是贴在墙边。
“杨老太来了啊,有什么事?”村长的声音响起。
“听说长阳宫的人在你这,我来看看。”外婆说。
“他们都去睡了,你明天再来吧。”村长不客气道。
短暂的寂静。
“明天怕来不及。”外婆声音很轻微地说。
村长笑了一声,说道:“我说杨老太啊,说句不好听的,你费这些心神干什么。寺庙里的老僧又不是没说过,孟修没希望的,算了吧。而且,你就这点钱,够人家干什么?”
“老僧说的话也未必对。”外婆争辩。
“不管他说的对不对,那你自己觉得孟修有可能被选上吗?这些年,他整日里游手好闲,像个混混。这种人,呵,一辈子都没出息的。”村长说。
“是啊,杨老太,你就放弃吧,孟修那孩子力气大,将来做点农活养活自己就行,何必要去修行。万一你实在想要他上山也可以,我回头给黄麟说一声,让黄麟带他上山。”黄婶在一旁说道。
“黄麟可以带他上去?”外婆诧异。
“当然了,上阳宫的人说了,每个被选中的人都能带一名仆从,让孟修做黄麟仆从不就好了。”黄婶说道。
“仆从?”外婆意外。
“只有这样才能带他上山,这还是看在你的面上,别人想还没机会呢。”黄婶得意地说。
又是短暂地寂静。
过了一会儿,外婆说,“村长,能帮我把东西转交给他们吗?”
“这个忙我可帮不了,免得到时候差了什么,或者测试没通过,你找我算账。”村长不接。
“别看我们,我们也帮不了。算了吧,你快回去吧,我们也要睡了。”黄婶说。
她家明明不在这里,却是一副主人的口气,还下了逐客令。
外婆没有办法,软磨硬泡了一会儿,只得出来。
月光下,老人的背影更加佝偻了。
看到外婆往回走,孟修正打算跟上去,但这时屋子里又想起了声音。
“切,就她那点破嫁妆还想送人,别说长阳宫的人看不上了,就是我都看不上。”村长说。
“她也是不容易,为了那孩子什么都舍得。”黄婶说。
“舍得有个屁用,你看孟修那样子能有出息吗?老僧都说了他毫无希望。”村长说。
“也是,那孩子整天里不务正业,又不修炼,整天村里瞎晃荡,能有什么前途。”黄婶说。
“哼,前途,以后别当个废物就行。就他们那一家,我说实话,有几个有出息的,都是废物,没一个有用的。”村长不屑说道。
“之前打水的时候,杨老太还说孟修肯定能过。我都差点笑死了,我心道他要是能过,那我家的狗不也能过了?”黄婶笑了起来,其余人也笑了起来。
孟修安静听着,一只手竭力地控制自己,尤其是那七只鬼,免得它们暴走。
“哼,狗都能过,你们就看吧,老子明天让你们看看谁才是狗。”
孟修哼了一声,快步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