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江南下着蒙蒙细雨,就像头发丝一样细,天色总是灰蒙蒙,压着人心像透不过气似的。
“小姐,前面好像有个客栈,这雨一直不停,要不我们在客栈歇歇脚,等雨停了再上路吧?”腊梅把马车的帘子掀开,好像看到不远处有座客栈,天灰蒙蒙的也看不太清。放下帘子,转头询问马车中间端坐的年轻女子。
“江南的雨总是下不停的,若是一直耽搁下去,恐怕会误了入京的时辰。不过我们启程也有大半日了,在此处修养一下,再备点干粮应该也无妨。”年轻女子朱唇轻启,算是答应了腊梅的提议。得到允许的腊梅点点头,把马车帘子拉开,对前面的马车夫吩咐道。
“马车为何停下?”看到马车在客栈前停下,一直跟在马车后面骑马的壮年男子上前询问,语气颇有些质问的意味。
“是我让马车停下的,启程大半日了,总该让人歇歇脚,喝口水吧。此地离京城甚远,周将军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半刻吧!”年轻女子从马车里起身下来,横眼扫了一下站在马车前的男人,竟有几分不怒自威。
“既是五小姐的意思,那自然可以,不过还愿五小姐早日动身,莫让侯爷夫人在家等急了才好。本官就在此等候吧”男人终究还是有几分顾忌,行了礼退到一旁等候。女子没再说话,微微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抬脚迈进了客栈。
“小姐,侯爷忽然这么着急命我们回京做什么?竟然还派了夫人娘家的亲信来护送我们回京,我们何时变得如此重要呢?”腊梅倒了杯热茶给年轻女子,在她耳边低语道。
“父亲的来信上,并未提及任何重要的事,但此次回京绝没那么简单,我们必定要处处小心行事。”连腊梅都看出此次回京蹊跷,她又如何不知其中必有隐情,但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自己多加小心提防。
回京的路程遥远,一路上颠簸劳累,景色还如她当年离京一样,只是从前是她和娘亲两个人一同离开,如今回程的却只有她一人。五年前,定北侯徐文成的妾室带着她的独女徐双仪回江南为父奔丧,那曾想一去就是永别,再也回不去了。当年十一二的小丫头,一转眼也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徐双仪并不为娘亲回不去徐家而感到难过,她只为娘亲年纪轻轻就去世而感到痛心。
娘亲去世时,徐双仪年纪虽小,却也暗暗知道娘亲郁郁寡欢,最后郁郁而终,夺走娘亲性命的不是疾病,而是父亲的冷漠无情与自私。她永远记得娘亲临终时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仪儿,永远不要为妾,记住,永不为妾”就这样结束了她委屈求全的一生,含恨而终,到死娘亲也没等到父亲来接她回家。甚至是娘亲死后的两年里,父亲都不曾来江南看望过年纪尚小的她,更别说来接她回京。
娘亲死后的这两年,是徐双仪生命里最黑暗的时期,外祖父去世,娘亲去世,虽说舅舅待她不薄,但内宅总归不是男人长期管理的地方。舅母素来小气爱财,娘亲带着徐双仪回去居住一日两日还行,还会给几分薄面以礼相待。谁曾想一住竟是几年,最后竟然还死在了娘家,连后事都是娘家出面操办,徐家除了派人来送了些银子,竟许久没有音信。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然徐家都不把她们母女放在眼里,不管她们死活。那徐双仪的舅母更加不会对她们有多客气了,可怜徐双仪在母亲死后,在舅舅家也是受尽冷眼,吃穿用度和下人并无分别。
眼下突然急召她回京,还派了夫人娘家的亲信亲自来接送,这次回京一定非同小可。庶出的身份,再加上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徐双仪已经学会了小心行事,再加上曾经有幸跟随一个云游高僧学习过一段时日,让她拥有了与年纪不符的沉稳,她倒也并不慌张。
一路上除了吃饭,偶尔稍作停歇,马车几乎一刻不停的赶往京城,终于在半月后抵达京城。
“女儿双仪拜见母亲大人,母亲万福”按照规矩,回府第一时间必须要到当家主母房里请安,父亲还在朝堂之上,此刻也只有定北侯夫人徐周氏在。她是妻,娘亲是妾,无论有多不情愿,徐双仪都得叫她一声母亲。
“嗯,五小姐在外历练多年,说话行事果然稳重了不少,出落的也是越发明媚动人了。”定北侯夫人端坐在厅堂之上,打量着眼前亭亭玉立的侯府五小姐徐双仪,虽说她是庶出,可不论容貌还是仪态竟都不输嫡出的小姐半分。侯夫人哪怕心里再不想承认,但也看出这几年放任她在外不管,并没有让徐双仪变成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乡下野丫头,反而还比一直养在侯府里的嫡小姐少了几分娇气。
“五妹妹确实出落的美丽动人,细想来如今也是二八年华,正是可以婚配的年纪了。母亲大人对你就是偏心,给你许了一门天大的好亲事,连我们这些日日侍奉在侧的兄弟姐妹都无法相比。”还不等徐双仪落座,她的三姐徐如珍就急着向她道喜,只不过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三小姐徐如珍是侯夫人周氏所生,乃侯府嫡女,从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不把她这个庶出的妹妹放在眼里。小时候没少欺负她,因她而受的责罚更是数不胜数,今日如此亲热,倒叫人惶恐。
“珍儿,切勿胡言乱语,你一个未出阁的侯府大小姐,怎能随意谈论婚配之事,叫旁人听去。岂不笑话。”侯夫人训斥道,她这个女儿自小就沉不住气,爱争强斗胜。这日后去了夫家,还不知该如何自处,真让人忧心。
听到母亲的训斥,徐如珍瞪了徐双仪一眼,扭头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侯夫人示意徐双仪也坐下,后来又闲话家常了一会,大抵说的是些陈年旧事,徐家祖上平定北方叛乱有功,所以加封进爵为定北侯,但爵位不可世袭,传到徐文成这一代并没有什么实权了。不过是外人看着风光而已,实则不过是一个空架子了,要想让徐家再恢复到往日的辉煌,除了靠徐双仪的三位哥哥考取功名,还有就是利用他们几人的婚配之事寻求依靠,这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牵扯的不是一人两人,而是差不多整个京城有权有势的大家族。姻缘之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普通人家尚不能自己决定,更何况他们这些官宦之家,从一出生就是要为了家族利益而活的。
徐双仪虽对三姐的话有所疑虑,但表面还是镇定自若,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妥之处,更没有再追问下去。一番教导之后,侯夫人让她们都散了,各自回房去了,却唯独留下了徐双仪。
“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的吗?刚才你三姐所说的话,你可都听懂了?”夫人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呡了一口,然后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徐双仪。
“女儿不敢,若是该女儿知道的,母亲自然会告诉女儿,若是不该女儿知道的,女儿自然也不会多问。”徐双仪起身,向周氏行礼,不卑不亢,脸上也没有什么惊慌失色。
“你倒挺知分寸,知道什么是你该问的,什么是你不该问的,不过这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我自然不会瞒你。”周氏放下茶杯的手略微停顿了一下,她倒小看了这个庶出的丫头,看来她比她娘难对付的多。徐双仪知道夫人的话并没有讲完,便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听着,没有因为听到终身大事这几个字而慌张,回京的路上她已做好万全的准备,不是大事肯定不会这么着急让她回京的,看来这个终身大事非同一般。
“如今你已年满十六,确实到了婚配年纪,你父亲和我对你的终身大事都是极为上心的。这次圣上下旨赐婚,对我们整个徐家来说也是莫大的荣耀,你也算是为徐家争光了。本来以你的出身,最好的婚配也不过是给京城世家公子哥做侍妾。也算我们徐家祖上积德,竟能让你有幸嫁给晋王,成为他的晋王妃,还是皇上亲自下旨赐婚,想必你娘在天之灵也该感到欣慰了。”纵使徐双仪心里做好了准备,可还是被夫人的话给惊了一下,短时间内她还没法理出头绪。但她知道,第一这门婚事不能推,皇上下旨赐婚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稍有差池,别说她了,就连整个徐家都保不住。第二这门婚事恐怕没夫人说得那么简单,能成为晋王妃,这么好的机会,其中若没有内情,怎会放着嫡女不嫁让她这个庶女去当王妃?
“儿女婚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这是皇上赐婚,女儿全凭父亲和母亲做主,烦请母亲替女儿操心了。”徐双仪知道夫人是绝不会告诉她内情的,眼下只能先应下此事,待她回去以后再想办法。
周氏没想到徐双仪竟这么快就应下此婚事,但又转念一想,这门婚事她是该高兴,能成为晋王妃,别说她一个庶女了,这是多少嫡女都不敢想的事情。诺大的京城除了徐家她还能依靠谁呢?不过到底是年轻,没见过世面,高兴的太早。见徐双仪没有任何疑虑,周氏便随意嘱咐了她几句,就打发她回去了。
“小姐,府里的传言都是真的吗?我刚听到几个丫鬟都在窃窃私议,皇上真赐婚于你和晋王?”见徐双仪从夫人房里出来,在院子里等候的腊梅赶紧迎上前去询问。这内宅根本不是说话的地,徐双仪使了个眼色给腊梅,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询问。腊梅会意,便跟在徐双仪后面回了她们的沉香榭。
“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皇上怎么会赐婚于你?要赐婚也应该是三小姐啊。”一入沉香榭,腊梅便按耐不住性子,焦急道。
“腊梅,等会大哥回来,你让他来找我,不要让旁人看见。”此刻,徐家能对徐双仪说实话的恐怕也就只有她大哥徐志远了。
“大公子?他可是夫人所生,会帮我们吗?”腊梅的担忧不无道理,虽说他们是兄妹,可毕竟不是一母所生,又多年未见,着实不可信。
“我与大哥虽不是一母所生,但我深信大哥的为人,小时候大哥待我还是极好的,他品行正直,待人亲厚,会和我说实话的。你尽管去找他,切记,不要让旁人看到,免得给大哥招惹麻烦。”从小在整个徐家,除了一些下人,也就只有大哥徐志远待她和娘亲还算客气。他年长徐双仪八九岁,小时候得空还是经常带她去玩,不过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一是因为大哥功课繁多,二是嫡庶有别,夫人不欢喜他们在一起玩。虽有多年未见,但徐双仪相信一个人的性格没那么容易改变的。
“小姐,大公子来了。”差不多未时,徐志远刚从外面回来,就看到焦急等待的腊梅,一听说徐双仪回来了,就急忙跟腊梅来到沉香榭。
“五妹见过大哥,多谢大哥肯前来相见”看到大哥徐志远,徐双仪赶忙放下手中的诗书,起身迎接行礼。
“五妹不必多礼,你我本是兄妹,何须如此客套。”虽然徐双仪不是母亲所生,但徐志远从没有把她与三妹徐如珍分别对待。相反,比起娇纵任性的三妹,他更加喜爱这个懂事有礼的五妹。
“五妹找我前来,可是为了皇上赐婚一事?”徐志远轻呡了一口腊梅奉上的甘露龙井,以他五妹的处境,能奉上这么好的茶,对他倒也是用心了。
“既然大哥这么直爽,那我也就不再绕弯子了,着急请你前来,确实是为了皇上赐婚一事,还望大哥能如实告知。”见大哥徐志远这么直接就说到重点,那徐双仪自然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开门见山,有话直说。
“皇上确实赐婚你与晋王,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八,所以父亲和母亲才这么着急命你回京。赐婚一事,已是无可改变。”徐志远语气颇有几分叹息,按理说妹妹能嫁与晋王,成为王妃,他应该高兴才对,只可惜这晋王实非良人。
“既是皇上赐婚,自然不能抗旨不遵,我只望大哥能如实告知晋王的详情,好让妹妹我知道所嫁的是何人。”听到大哥的叹息,徐双仪心里已有几分明了,果然这婚事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五妹,你既认我这个大哥,那我也就不再对你有任何隐瞒。这晋王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名为李谨言,圣上子嗣不多,如今受器重的,就只有当今太子李兴和晋王了。”徐志远把如今皇室的情况大致讲解了一番,徐双仪长年不在京城,离开时年纪又小,自然不清楚这皇家错综复杂的关系。
“依大哥所言,这晋王是除太子以外第二个有权利继承大统的人,身份是何等的尊贵。那这晋王妃应该是让京城所有皇亲国戚,名门贵族嫡女趋之若鹜的,又怎会轮到我这个庶女?”既然晋王是除太子之外,仅有的一个皇子,那这晋王妃是何等的重要?为何不选那些有权有势的贵族嫡女,让她这个庶女做晋王妃又是何意?徐双仪倒有些不明所以了。
“哎呀我的好妹妹,这话你可不能再说,尤其是你成为晋王妃后,这会让你和晋王招来杀身之祸的。”听到徐双仪口无遮拦的说出晋王是除太子之外第二个能继承大统的人,吓得徐志远一身冷汗都出来了。国之命脉,岂能随意讨论,尤其是徐双仪即将成为晋王妃,要是被有心人利用,一不小心就会殃及整个徐家。
“大哥放心,这话我决不会再说。还请大哥把有关于赐婚之事的来龙去脉全部告知于我,我行事也好有个分寸,决不会拖累徐家。”徐双仪也觉是自己刚才冒失了,她一向谨小慎微,许是连日奔波劳累,又加上赐婚之事实在是太让人措手不及,才会失言。
“这详细的内情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据说和太子生母刘贵妃有所关联。要不是五年前那场变故,晋王李谨言才应该是当今太子,他是前皇后曹氏所生,从小就才智过人,文韬武略精通,更难得是他宅心仁厚,谦恭有礼,深受臣民爱戴。只可惜天不遂人愿,造化弄人啊!”徐志远惋惜道,他虽不曾和晋王亲近面谈过,但也有幸见过一面,确实才华出众,风度翩翩,与生俱来的王者风范。但古语有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以后来才会横遭变故吧。
“五年前,我离开京城的那一年?是何变故?竟然能让皇上改立储君?”徐双仪彼时虽年幼,却不曾记得京城发生过此等重要的大事,父亲和哥哥们也未曾提及过,该是她离开京城以后发生的变故。
“确是你离开京城的那一年,你是三月去的江南,变故便是盛夏发生的。一夜之间,曹皇后突然薨逝,晋王也深受重病,整个京城对此讳莫如深,严禁议论此事。不论百官还是平民,一旦发现议论此事者,株连九族。这其中内情究竟如何,怕是这满天下也无几人可知,晋王这一病就是五年,听说到现在病情也是十分凶险。后来,宁王李兴被封为太子,朝局形式瞬息万变。”徐志远虽不曾参与朝政,但也知如今朝廷局势哪里还有晋王的位置?后宫也是刘贵妃恩宠最盛,太子虽不及晋王出众,但总体也不曾出过差错。若无意外,皇位将来非他莫属。
“看来晋王和太子的这场博弈,晋王胜算甚微,尤其是选我与晋王成婚,算是断了晋王壮大自己势力的最佳机会,真是布局高明。”听完大哥的话,徐双仪就全明白了。皇子的婚事十分重要,是拉拢朝廷重臣的最好时机,所以一般都会选择与有名望有势力的皇亲贵族连姻,好增加自己在朝中的势力。此番让晋王与徒有虚名的定北侯庶女成婚,用意不言而喻,她这个晋王妃毫无用处。
“你现在还有心思考虑这些?你可马上就要和晋王成婚了。虽说这晋王人品才识绝没有任何可以挑剔之处,但他那身子恐怕…”见徐双仪丝毫不为自己着想,反倒分析起晋王和太子之争,徐志远都替她担忧。
“大哥,此事已成定局,无论我愿不愿意,我都必须嫁给晋王。依你对晋王的描述,他虽身患重疾,却是一个值得人敬重的君子,以我的身份,若不是他身患重疾,我岂能嫁与他?”徐双仪十分明白,这不是她可以选择的,既然无法选择,倒不如泰然处之。而且,她与晋王都是五年前人生突遭巨变,或许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徐双仪的通透令徐志远极为赞叹,他这个妹妹虽是闺阁女子,眼见和格局却是很多男子都不一定能匹及的。
送走了徐志远,没一会便有丫鬟来传话,说是侯爷回来了,让大家一起到正厅去用餐。徐双仪梳洗了一下,便带上腊梅前往正厅用餐,路上正巧碰到三姐徐如珍。徐双仪本想和她打个招呼,谁知人家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直接掠过她走了。徐双仪倒也不恼,反正从小到大她一向如此目中无人,待谁都一样。
“女儿双仪给父亲大人请安,父亲大人万福”刚进正厅,徐双仪就看到父亲徐文成正坐在太师椅上饮茶,便前去请安。
“嗯,刚听你母亲说你现在成熟稳重了不少,看来此话不假。马上就要嫁人了,说话行事是要更加稳妥些好。”徐文成看着眼前许久未见的女儿,心里也是挺高兴的。自从徐双仪娘亲去世后,他一直担心她会记恨他埋怨他。
听到父亲的话,徐双仪轻笑一下,没再答话,微微点了点头回应。不消片刻,夫人周氏,侧室赵姨娘,大公子徐志远,二公子徐志明,三小姐徐如珍都到了,四公子徐志恒因在嵩阳书院求学未在家中,人既已到齐,便入座开席。
刚一落座,赵姨娘便主动和徐双仪寒暄,夸赞她出落的标致水灵,说她天生一副富贵模样,全然忘了往日自己是如何不待见徐双仪母女的。二哥也在一旁搭腔,说起少年时仅有的几次玩耍回忆,说的都是兄妹情深,毕竟当初受欺负的也不是他,记不得了也正常。在这侯府大院,多的是像赵姨娘和二哥这样八面玲珑的人,最擅长的是长袖善舞,阿谀奉承。徐双仪都知道,但不会点破,更不屑记恨,因为他们也只是为了能在这侯府大院生存的更好而已。但她永远不会让自己成为同他们一样的人,看轻自己,攀附别人,变得可怜又可悲。
大公子和三小姐都是夫人所生,二公子和四公子是侧室赵姨娘所生,徐双仪的娘亲孙姨娘身子一直不好,入侯府多年才生下徐双仪。大户人家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从来都容不下手足情深,所以徐双仪除了和大哥亲近些,其他的兄长并无过多交情,三小姐更是从来不待见她。
席间,除了偶尔回应一下父亲和夫人的关心询问,徐双仪并不多言,只是低头吃饭。看着大家谈笑风生,徐双仪忽然格外想念娘亲,都说人情薄如纸,但现在好像比纸更薄,风一吹都会破掉。从她回府到现在,父亲和母亲都不曾主动提及娘亲,其他人更加不会想起,好像娘亲从来不存在一样。虽然从小就知道父亲凉薄,但竟薄情到这种地步,还是让徐双仪心下一凉,想着嫁人总比留在徐家好。
吃完饭,一家人又在偏厅里饮茶,闲话家常了一会便让孩子们回房休息。徐双仪正准备起身告退,便被定北侯叫住,让她随他前往书房。
“你的婚事,若你不愿意,我再去帮你想想办法。”书房里,只有徐文成和徐双仪父女俩,只有此刻徐双仪才觉得眼前的人是自己的父亲,而不是平日里不近人情的侯爷。
“父亲应该比我更清楚,这门婚事是绝对由不得我自己做主的。父亲大人放心,我会嫁与晋王,不会让徐家因此惹上任何是非的。”面对父亲少有的关心,徐双仪也不会因此而忘了自己的身份,父亲不过是怕她不想嫁与晋王,若出嫁前生出什么变故,连累徐家而已。
“仪儿,我知道我愧对于你和你娘亲,可我也是不得已的,我心里一直都是记挂着你们母女的。这门婚事,你若是不愿意,我拼了老命也会替你去向皇上求情,望他收回成命的。”说起徐双仪的娘亲,徐文成不禁老泪纵横,这一生他到底是负了她。早知如此,年少时他不该把她带回京城,若她没有跟随他北上,说不定现在还生活在江南的富庶人家,儿女承欢膝下。
“父亲大可不必为了我赌上整个徐家的前途,母亲过世已两年有余,就不要再让她的在天之灵不安了。母亲临终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我永远不要嫁与他人做妾室,相信我与晋王的婚事母亲也是赞成的。”徐双仪知道这话有多伤人,但她等这个机会等了这么多年。娘亲为父亲委曲求全了一辈子,在这侯府大院做小伏低,处处退让,最后却落得一个凄凉孤苦离世的结果。她就是故意要刺一刺父亲的心,看它到底是不是肉长的?
“唉,你的脾气品性比你娘亲年轻时还要刚毅几分,也罢。晋王虽说身子不太好,但品性是十分正直善良的,你嫁与他也会被善待的,回去吧。”定北侯叹息道,摆摆手,示意徐双仪退下。他这个女儿,外人看起来都是柔柔弱弱,但骨子里里的刚毅不屈是比他几个儿子还要强的。也难为她自小寄人篱下,若非如此,恐怕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欺负。
见父亲掩面叹息,徐双仪也心有不忍,但宽慰的话她也着实说不出口,便行礼告退。回房的路上,徐双仪回忆起在这侯府生活的种种往事,江南大户人家出生的娘亲,虽不是官家小姐,却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若没有遇见南下游玩的父亲,或许也会嫁一普通人家,过平淡安稳的生活。只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外祖父一直視娘亲为掌上明珠,半分委屈都舍不得她受,过度的保护,有时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伤害?
不识人间疾苦的富家小姐,陷入爱情以后,会比穷苦人家出生的女子更加偏执,以为生活只要有爱就够了。她甘愿放下千金小姐的身段,随心上人回京,哪怕进门做妾,哪怕要与他人厮守一个丈夫,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她也甘之如饴。
但临终时对女儿的一番话,到底还是泄露了她的悔恨,或许入侯府的十几年,她也时常后悔当初不该不听父亲劝阻,执意要嫁与已为人夫的男人。前尘往事,都随故人一道远去了,徐双仪唯愿不再复娘亲的旧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