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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娘崽

第14章  四六入幽冥

无娘崽 老朽已 4907 2021-04-30 22:09:50

    朽朽看着陈平,她的身上有秀凤抹不去的诸多影子,秀凤虽走了多年,但她留给这世界的,除了儿女可怜受苦外,还给朽朽留下对儿女无尽牵挂和刺痛。

  朽朽见女儿执意要走,他只得尊重她的选择,他心中还暗暗计划,要是老婆有了怜悯之心,保不定又改变主意,留下陈平呢。

  他希望老婆,看在他们父女多年分离情况下,能否不计前嫌,留下女儿。

  然而,老婆从未开过口,家里的户口薄,自己虽是“户主”,但却没有户主行使的权利,只有户主的义务。看来陈平的命运是无法走出农村了。

  陈平回到大伯家后,感觉特别愉悦,心情瞬间好很多,这里才是她最轻松和无拘无束的地方。

  虽然这个家生活还很穷,锅里的米饭少,杂粮多,菜里未见几片肉。有时吃麦粑,大妈妈和奶奶都曾提醒她道:“咬一口麦粑,嚼烂些,喝一口水,免得被噎着喉管。”那麦粑,粗纤维多,没得油水润滑,肠胃非常干涩难受。

  但这个家有爱,特别是对陈平无私的爱,陈平早把自己融入到这个家的血液里。

  毛子的大儿子,小学毕业即辍学,后去学开拖拉机,他们家的人,对开车都感兴趣,能开拖拉机后,他干起帮人拉货,载人赶场的买卖。

  他认识一个心仪的姑娘,已去媒,讨了八字,在农村算订亲,准备过年把,就结婚。二儿子陈强,已考上师范学校。

  此时家里还有5个孩子要养。

  淑贤的父亲过世几年,多病的七十多岁老母亲,就来挨她生活,就此她照顾起老母亲的饮食起居,这个家有她操不完的心。

  毛子只得多元化寻找生计,以保证这个家不至于揭不开锅。

  毛子在食品站,找到杀猪的活计,虽终日在杀猪般嚎叫中,与血腥打交道,干着名副其实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工作,脏累苦自不必说。

  好处是:偶尔能带些猪肉碎渣,回家熬油熬汤,还有些劳务费贴补家用。

  淑贤不知怎的?越来越瘦,四十来岁生老五,发奶喂孩子,也没把自己喂胖一点,她穿的泛白旧蓝布立领对襟衣,显得越来越空荡,裤腰带是越来越松。

  两个脸颊瘦得不见苹果肌,倒是显得颧骨高耸了许多,下巴越来越尖,整张脸就一层皮子包着骨头,看不到皮肉相,只看到骨相,可以说骨瘦如柴,脸上见不到一丝血色,脸色暗黄没有生机。

  她最近还经常咳嗽,尤其是晚上,咳得很凶,毛子叫她去卫生所看看。如病了,买些药吃。她都舍不得花这钱,只以为就是一般的感冒咳嗽,过几天就好了,她每天还是起早贪黑做事。

  淑贤见陈平大了,教她做些家务事,农村女孩,不能娇气,从小学洗衣做饭,砍猪菜,煮猪食喂猪,种庄稼,做针线活是必备的功课,不得读书,或读不了书,这些活是必须学会干的。

  女孩如是将来嫁人家,夫家是要看这姑娘会不会做茶饭?茶饭针线做得好,媒婆说媒的都要多些。

  男人们干活回来,就想吃口老婆做的,喷香的热饭热菜,家里来客就看媳妇的厨艺如何?能撑起脸面儿不?

  不能干,又丑陋的,兴许只嫁得个懒汉,这里的男人,如果家里有婆娘,那是不下厨房,不收拾碗筷的,不收拾屋子,充分体现“男”字的作用。当妈妈的教不出贤能的姑娘,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人家不是骂姑娘没出息,是骂姑娘没娘教养好。

  淑贤既然把陈平当亲姑娘养,这些她是要严格教她的。有时在火坑边做饭菜,每天炒菜做饭的锅,锅底都要洗干净,不能让锅烟墨敷得锅底太厚。

  陈平7岁,在大妈妈指导下,开始学做灶上的活,先学会烧灶火。对一个7岁女孩来说,那灶火说容易烧也容易,说不容易也不易。会烧,火很旺,不会烧,就是满屋烟雾,呛死人,还不容易煮熟饭。

  火候掌握得不好,一锅饭就夹生或烧糊。不过陈平还是看大妈妈做的多,她最喜欢出去割猪菜。不上学时,就跟几个比她大的同伴姐姐,包些饭菜上山打一天的猪菜。

  农村家家喂猪,附近山坡或田坎边,猪菜早被人割尽,几个女孩要去很远的山坡,才割到鲜嫩猪菜。

  她们边割边玩,累了躺在山坡的草地上歇歇,看蓝天白云,再闭上眼遐想,倒也惬意,遇下雨就狼狈了。

  慢慢把背篼装满,然后才回家,背着沉重的背篼走,越走越累,汗水湿了头发,浸了衣服。

  这几个女孩,数陈平最小,个子最矮,她只能割半背篓猪菜,当她背到家,基本累到脚抽筋。

  天气越凉,淑贤更是止不住地咳,咳一阵胸口扯起痛,直捶自己胸口,要不更难受。

  毛子觉得老婆不对头,拉着她去卫生院,得出结论是肺痨病,当时这病就相当于现在的癌症,是不治之症,相当于听到结果就被判“死刑。”

  回家来,一家人陷入悲痛绝望中,商量着,送她去县医院看看,她知道要花很多钱,也治不好她的病,不能浪费这冤枉钱,大儿子马上要成家,要花一笔钱才能把媳妇娶进门,这是家里头等大事,虽然大儿子也能挣些钱,但要娶媳妇进门还是差钱。

  老二刚上师范读书不久,学杂费不能少,这钱更不可能省,再苦两年他毕业,教书后,家里总算有人跳出农门吃上“皇粮”,这是大喜事。

  老三、老四、也要学费,陈平有她三爸拿些粮票和钱,但她多少也要花家里一些钱,衣服鞋袜得给她买些吧,她三爸一大老爷们,有时想不到女儿一节一节长,衣服鞋子得换,大妈妈只有自己给她买。小女儿也要养。

  家里好像堵不住生活的骷髅,生计对于这个大家庭,还是不堪重负,自己怎么都舍不得看病花钱,就在镇里捡些中草药吃。

  可那些中药吃下去根本不管用,天气越来越冷,她也越来越严重,卧床不起,已经起不来,形如枯蒿,大家觉得她是挨不过这个冬天。

  到她处于弥留之际时,守在她身边的人,眼泪会不自主地从眼角滑下。

  唯一就是老二不知道她生病,她怕耽搁他学习,也不让家里人送信,老二来回一趟也不容易。

  她是有多不舍啊,看着日渐苍老白发丛生的丈夫,几个眼巴巴望着她的孩子,她好心疼和难过,再看不到孙儿出世,看不到下面5个孩子成长和孩子们的成家立业,尤其小女儿才4岁,让她牵肠挂肚。

  她看着陈平,有气无力地说:“陈平,你是姐姐,带好妹妹!”

  陈平点头,哽咽道:“大妈妈放心,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大妈妈知道陈平乖,懂事,她相信她会带好妹妹的。

  以后家里沉重的包袱,就是丈夫一个人承担,她是多么心疼他,俩人没怎么吵过架,红过脸,只有等下辈子再多陪伴他。

  她如走了,老母也还要丈夫赡养,她又难过又欣慰,她知道丈夫不会对她老母撒手不管的。

  她对老公微微笑道:“毛子,家里就靠你了,麻烦你把崽崽们拉扯大,我妈妈也拜托你了。”说完,她的眼角流下一串泪珠。

  丈夫拉着她的手哽咽,泣不成声,他不会说华丽的安慰话,此时只怪自己平时没好好疼爱这个为家操劳一生的女人,怪自己粗心大意,早叫她去看病,就不会拖成这样,他觉得对她无限愧疚,甚至“有罪”,那个后悔无法言语。

  此时他哽咽着,喃喃地对她说:“你放心,我会把这个家照顾好,会把孩子们一个个盘大,让他们成家立业......”

  她说不出话,嘴唇蠕动着,泪珠就是她留下的情,她微微点头,她知道丈夫做得到。

  陈平哭着搽去大妈妈脸上的泪水,她把泪水直往身上擦,淑贤最不放心的就是她和小女儿,这俩孩子太小,可自己已无能为力再管她们。这无娘崽,将再次失去母爱,又多一个无娘崽出来,苍天啊!

  她一倒头,周围人哭起来,陈平知道大妈妈走了,再也醒不来,再不会给她梳头,再不会教她做家务事了,她便扑在大妈妈身上哭得死去活来。

  “妈妈呀!妈妈呀!”陈平大哭喊着。

  农村有风俗,亲人的眼泪是不能落在过世人的身上,怕将走的魂魄,舍不得离开亲人,让她走得不安心。

  大家才急忙把陈平抱开,这孩子在别人怀抱里乱蹬乱划,她怎么不难过?从她生下来,这个世界还有谁象大妈妈这样爱过她?这样呵护过她?估计以后再也找不到了。

  人死后要放炮仗,镇上的人这才知道她家出事,人们都向她家涌去。

  淑贤是镇上德高贤良人,她人很热心,哪家有大务小事,她有空都要去帮,大家见她英年早逝,无比难过。

  一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到她棺材边,跪地或蹲地蒙着脸,就数着哭她苦难的一生,后来哭她的人越多,说明她人缘越好,棺材周围悲天呛地哭海一片,叫旁边妇孺无不潸然泪下。

  人群中有多嘴的女人低低议论:“天啊!这无娘崽真的剋人,如今又把伯妈剋走,真吓人。”

  “不要乱说,这是淑贤的命,只可惜,享不到无娘崽的福,只以为老来有个姑娘在身边伺候,给她养老送终呢。哎!造孽啊!可怜,这苦命......”有人一边为淑贤流泪一边叹息说道。

  当二儿子赶来时,妈妈已入棺,他没得见妈妈最后一眼,只得偷偷跑去屋子旁,搁杂物柴火的巷道里,蹲地抱头抽泣。陈平怕他出事,跟他出去,看着二哥抖动的双肩,跟在他后面又哭

  当朽朽和德茵赶到淑贤的灵堂时,朽朽呆了,怔怔的样子,他心里悲伤得很,大嫂的恩情都还没报啊!眼泪在他眼眶里旋转。

  德茵竟嗡嗡哭将起来,旁人觉得奇怪,这城里的媳妇,也没和乡下的妯娌们有多少来往,按说她不会这么伤心啊?

  人们哪里知道德茵的心事,她看最能干的嫂子走了,看着这一屋人,老的老,小的小,她的孩子和朽朽前妻的孩子,加上大哥家5个孩子,俩个老菩萨,咋办?这大堆孩子的吃喝拉撒,不是要落到她和老公的头上?何况大嫂帮了老公很多忙,老公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家族里就她家条件好些,现在看来要银根紧缩,那她小家的生活质量肯定还要下降,她虽然不会照顾这些孩子,但老公多少肯定要管的。

  各家屋有各家屋的事,她自己虽有工资,可家里吃用都得花钱买,不比农村,就是油盐酱料和布匹及一些生活农具要买,其它能自给自足。

  她知道老公顾家的德性,即便她对老公幺五喝六地,在这点上,她也阻止不了老公的。何况她心也没那么狠,为了不让自己气病,只得睁一眼,闭一眼。她觉得老公家族事务太繁杂,真是磨事多,但这是命运安排,谁能解得了命运安排?她怎么不伤心和发愁?那是真心忍不住要哭的。

  淑贤出殡那天,送葬的路上哭声连连,哀鸿一片,许多人都为她伤心流泪,她才46岁。

  陈平更是伤心欲绝,她才将9岁,但她已懂事,大妈妈死去,她整日以泪洗面,不像有的孩子,在这个年纪是懵懂的,她早熟。

  她嚎啕着,跟着抬灵的队伍疯跑,辫子跑散开了,脸也被泪所花,鞋子袜子也跑掉,她捡起鞋子,光脚跑,她心比被小石子划伤的脚还痛。

  她恨抬棺的大人们怎么跑得那么快,去埋大妈妈的路,她希望再长些,她希望抬棺的人慢些走。这样哪怕是大妈妈躺在棺材里,她也觉得大妈妈还在世间,要是埋土里,那真是永远阴阳隔离,从此她就觉得自己像孤儿样。

  农村习俗,棺材就是抬着快些走,不到墓地,是不能在路上落地的。

  都是一些镇上青壮年小伙轰轰地抬着走,小陈平的小脚哪里赶得上。

  朽朽见大嫂走了,不想给大哥增加负担,想把陈平接回家养,可德茵还是没答应,她也有她自己的难处,此时她生的儿子才岁把,要她在家管4个孩子,还有繁重的教学任务,她也是心烦意乱的,嘴也一直不放口,气得朽朽干瞪眼。

  陈平也不愿意去到三爸家,她要留下来照顾堂妹和大伯,堂妹才4岁,跟她一样,又成无娘崽,她内心多一点感同身受,她怕自己走了,妹妹好可怜,好孤独。

  奶奶也操心大儿子家,大媳妇这一走,丢得那一屋,没个女主人,太凄凉,她跟朽朽商量,叫德茵母亲来帮德茵带孩子,她决定回家帮大儿子,大儿子此时更需要她。

  德茵只好把母亲请来带孩子,红云在家也会做饭洗衣,他的主要任务是砍柴,休息天就要去砍柴。

  黄奶奶决定回家烤包谷、红苕、高粱酒卖,来贴补家用,她都70多了,但她选择坚强,唯有坚强才是这个支离破碎家的动力。

  她的大儿子才50出头,她要作出榜样,对这个家不离不弃。

  淑贤的大儿子陈虎,因母突然离世,本来要举行婚礼的,也没举行婚礼,媳妇就进门,留在这个家,夫妻二人跟父亲住,新媳妇和陈平一起做家务。

  一年后,陈虎的媳妇生了儿子,此时陈虎在离家不远的将军山修水库,用拖拉机拉沙石挣了些钱,修了幢小木房,媳妇不想负担这沉重的家,想搬出去单过,闹着分家,陈虎有些惧内,也只得跟媳妇步调一致,毛子只有放他们自由,让他们分家出去过。

  毛子也不打算续弦,他和母亲,岳母及下面5个孩子生活.一个人扛起家庭重担。

  只要朽朽拉货来,搬运工的活他基本包了,其实他个子不算高,人也不很壮实,但扛几十斤重米面包子、水泥包子等,还是很厉害的,只是那腰压得像半圆形。

  晚上他还要和陈平砍一大堆猪菜。农村养猪可以卖钱,还有自家一年也要吃一头猪,做成腊肉香肠炕在厨房的火坑上,过年过节,家里来客才拿些煮吃,喂猪是很累的。

  陈平踩在矮櫈上,在灶上做一大家人的饭,要洗一家人的衣,还要带妹妹,已经是个小家务能手,哥哥们要砍柴,放牛,去帮爹种田。

  这时镇上有人赞许道:“这无娘崽有良心,没去城里享福,要得,淑贤没白疼她,比那没良心的大儿子大媳妇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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