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娇儿看相有理有据
人在年纪小的时候，总是贪吃贪玩贪睡，爱美爱笑爱学。这次闺学交流会首场让三所客学师生见赏到钟灵毓秀学生在装扮上的精致讲究，所以次日到乐群伯府，四所闺学女孩，人人都穿上各自最醒目的衣装，现场可谓百花齐放，群艳争芳。
昨日雅俗一举成名，今日在场无人不期盼见到她。终于待到雅俗款款而至，只见其从上到下穿着一袭簇新的汉紫色云锦百蝶衣，全身明彩艳燦的织金在自然光的照耀下，呈现出无数微微闪动，翩翩起舞的蝶影，霎时令人耀眼炫目，动魄惊心。
周围百十双眼睛看得喜欢不过来。正在应酬的邓姑娘听丫鬟禀报李姑娘来了，连忙赶去迎接。乐群伯夫人在后面远远观察，见雅俗朝气旺盛，落落大方，也满心止不住的赞赏。
今日聚会名义上是闺学交流，实际也是为了让女孩子们有更多机会联谊放松，所以伯爵夫人主要把这次交流会当成宴会招待，从早上开始到目前，全场七八处棋艺对战一盘接一盘，各种点心小吃送上来一轮又一轮。
邓姑娘领着一部分未参与下棋的学友将后宅参观了一圈。邓伯爷膝下一子一女，兄弟分了府，所以整个伯府内宅都由邓姑娘随意出入。
这个时代能够重视女孩地位和教育的家庭，在经济实力和思想觉悟上都较为领先。这其中以高国公府和乐群伯府尤为突出，虽然这两府在后代教育方面并非魁星鳌头，但相比一般家族都将绝大多数教育资源倾向男子，高氏与邓氏可谓尽最大限度争取男女平等。
今日众人来到现场感触明显，邓家内宅女眷无论主仆，都实实在在顶起半边天，她们除了会女红，还有擅木工，既能下厨房，也可上学堂，虽然闺学只教主子，但是丫鬟也允许识字，在这片纯粹的女性工作领地，每个人都在做真实的自己。
雅俗被邓姑娘挽在身边四处观看，意外瞧见书房墙壁上张开一面一丈见方的大明舆图，虽是一眼而过，却让雅俗的心留在图上出不来，因此接下来一路都是心不在焉的看着听着，脑海里始终在想那张舆图上的内容。她在家见过不少舆图，但是方才所见的那张舆图内容详细，经纬清晰，设色生动，是目前为止觉得最合心意的舆图。
鹓鶵文冉等人路过东房看见里面正在打粉线，裁剪衣物，得知忙着熨烫的是灵嫄她嫂子，于是纷纷进来问好。嫂子一看来了客人，连忙热情招待入座，又命下人将才炖好的肉苁蓉银耳百合羹给大家都盛一碗。
众人皆以灵嫄的叫法称呼嫂子，大家一边吃，一边谈笑交流，讲起各种丝织品的知识，看到这里有来自江南各地的上等丝绸，随即要加入进来。嫂子见状顺手拿了几块绸缎让妹妹们看着随便裁剪，这一裁就显示出功夫，原来喜欢这些的手工都不错。
众人跟随邓姑娘游玩一路，皆被这里浓厚的文艺气息所感染，归座后大家继续吟诗作对，品尝茶点。
雅俗终究忍不住好奇，趁着人没注意，又悄悄赶回去看那张舆图，到了书房正好碰到伯爵夫人。雅俗向夫人说明来意，夫人告诉雅俗这张舆图是伯爵爷的一位友人所绘，此人曾受伯爷资助，历时二十余载，途经两京十三省，遍访各地名山大川，写下数万字的《识地记》，最后总结绘制出这份舆图。此人前两年回乡养病，临别前将这份包含他无数心血的舆图赠给伯爷作为纪念。
雅俗见这份舆图在细节上面面俱到，不厌其详，几欲在心里全部记下。伯爵夫人见雅俗观察仔细，于是便将一份画卷送给雅俗。雅俗展开一看，原来是同等内容的缩小版舆图，连忙向夫人道谢，随即拿出去看。
娇儿本想找雅俗玩，可雅俗正在全神贯注看地图，也不理人，于是故意找灵嫄姐姐借了一本《大统历》坐在雅俗旁边看。
同学中有人发现这两人一个在研究地理，一个在研究天文，就过来问她们可看出什么了。
雅俗充耳不闻。娇儿却搞起了故弄玄虚，故作高深道：“人间秋色最深处，霜降是景不是寒。近几日周天景色甚美，故此研究一下时节规律。”
秋雁笑道：“二十四节气各有对应的饮食规律，今日主家盛情，与其研究时节，不如研究美食，趁这机会好好享受，方不辜负主家心意。”
娇儿道：“姐姐说的有道理，不过夜观天象，日观人相。享受美食也是有讲究的，况且滋补因人而异，人之气色各有不同，只要看一看人的外表，我便能推论出此人底子如何。”
为霞耳朵尖，一听这话连忙坐过来道：“娇儿还会看相么？”
娇儿越发自信道：“相学上承人之宗，下秉人之运，虽玄妙高深，却与人的经历一脉贯通。”
大家听娇儿说的高明莫测，陆续围过来，想要学习。
娇儿眼见大家如此感兴趣，必须想法子露两手，于是继续说道：“我给你简单解释一下，相分气相、心相、德相，三相合一，便能渡造人的运势。先说气相，道家有言：神全则气全，气全则形全。先有精神完整，而后方能达到气全，进而展现在形貌上。从医理角度也能看气，人之气分先天之气与后天之气，先天之气源于父母赐予生命之精，后天之气来自肺腑所吸入的自然清气与脾胃运化的水谷精气相结合。究其医学与道学也有互通之处。”
秋雁兴奋道：“说说具体怎么看？”
娇儿又侃侃而道：“水谷精微化行于经脉，聚于骨髓，进而滋养全身。如果一人先天之气充沛，又得后天滋养充足，必然气相旺盛，其骨髓经脉强于常人，所展露出的精神气场势必强大。再如一人精神气相偏弱，物质滋养丰富，其骨髓所聚精气不如前者，精神多浮于血脉气色。譬若为官者双瞳如炬，为富者丰颐广颡，二者一重于神势，一重于气势，这就是贵相与富相之分。”
这番解说有根有据，不但大家听住了，连雅俗也终于忍不住听起来。众人面对眼前的雅俗和娇儿，正好对入贵相与富相的描述，不住点头欣赏认同。娇儿面对大家的崇拜，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作为首先来的听众，章子瑶便问：“据方才所言，气相无论先后皆由外力所成，但人之富与贵未必全在貌相，譬如有人仪表不凡，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有人外表平凡，最终却能脱颖而出，有所成就，这些怎么看？”
娇儿就等着这一问，因此越加自信道：“方才说了气相，还有心相与德相，此处关乎心相。所谓相由心生，心者貌之根，审心而善恶自见；行者心之表，观行而祸福可知。心相是人心力的呈现，而心力包括愿力、业力、能力，乃至涵盖一些。道家推崇修心改命，坚定智慧之心会让人面露红光，形成福相，天仓饱满地阁长，眉清目秀为福相。愚昧无知之心则让人面露愁相，甚至阻碍运势发展，因此说福随貌转，貌由心出，心由命造，命由行立。”
大家越听越有意思，有的甚至互相观察起来。邓灵嫄见势连忙又问：“气相乃凝聚天元地宗，心相则由内而发，那么德相又如何看待？”
娇儿：“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德非一日所成，在乎一个‘行’字，德存内心而行诸于外，行而日久，终成君子风范。眉目舒展，言行有度，就是德相表征。”
这番孟子章句说的灵嫄连连点头，赞同不已。雅俗却越听越不对劲，这说的不是看相，倒像是在说修身养性之道，不过看大家好像越听越认同，所以也不好提出质疑。
这时为霞问了一个令她困惑的问题道：“你说的富相福相一般人也不大会区分，平常见到的贵人富人都只在体态面相上显得丰满，但是体肥者不乏平庸之辈，这有什么一眼明显区分？”
娇儿语气肯定道：“一眼观其气相，无论贵相富相都见于气相丰盈。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倘若气相衰颓，必然行血不足，骨髓不足。比如心志困乏者乃心气不足，油头滑脸者血气不足，究其原因乃是骨髓根本不足，五脉紊乱，气相减损，身体积肥难消，非富贵之相。”
如此一说，为霞渐渐开朗，众人纷纷点头。又有人问：“有的人非官非富，一生平凡无大志，但是身体健康，气血旺盛，如何见于气相？”
雅俗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也问到了点子上，不过娇儿依旧能自信给出解释：“看懂一个人面相相当于了解当下境遇，而想预测将来则要结合运势，时运关乎天命道法。富贵之相不仅见于气相，也见于心相德相。气血旺盛显示生命力旺盛，气相充足，心相平和，德相丰满，共呈福寿之相，三庭匀称，面容舒展，双耳丰肥，人中深长，皆是福寿之相。”
雅俗觉得娇儿懂的并非面相之学，而是修养之道，这一套结合医理内经，道家儒学，论述新颖，有理有据。
大家越听越理解在心坎上，甚至议论起来，心相德相非一日所成，而气乃生命基础根本，后天之气源于膳食水谷滋养，越讨论越觉得应以美食好好滋补自己。
终于有人问起娇儿能不能相面测运。雅俗立刻竖起耳朵，听她要怎么往下说。
不料娇儿很坦诚道：“我对相面只是略懂皮毛，目前尚未全面深入，倘若测的不准，不仅影响别人运道，还会有损自身气运，因此平常总以修身养德为主，不敢轻言论断。”
一席话说的大家信服理解。特别是今日听到这么一番高明的相貌分析，让众人皆心生养出富美气相之意，于是在灵嫄的欢喜邀请下，又接连前去品尝茶食小吃，一边热情讨论诸般补气养血之道。
雅俗等大家纷纷前去，方问娇儿：“你到底会不会相面?”
娇儿附耳道：“我悄悄告诉你，不要说出去，我不会。”
雅俗笑道：“我就听出来你不会，说了半天都像是临场编的。”
娇儿急了道：“讨厌，大家都信，你为什么不信？我说的都是有根据的。”一边说一边揉捏拍打雅俗。
雅俗被闹得只得笑着说：“好好好，我信你，其实我也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娇儿这才停下来问：“你在看什么？”
雅俗：“一份舆图，刚从伯爵夫人那里得的。”
娇儿疑惑道：“有什么好看的？”
雅俗感慨：“万里华夏，能去到的山川寥寥无几，看懂舆图上地理景象不失为另一种见识。”
娇儿忙拉着雅俗道：“既然夫人把图给你了，回去想什么时候看都行，何必急在一时。今日聚会难得，我看好多人在切磋棋艺，我们也去看看。”
雅俗随之起身道：“雅量棋艺好，看她一直在。昨日听琴，今日弈棋，按这个顺序，明日去章祭酒府，我们应该考究的是书法。”
彼时典典神爱等人下完棋走过来，听大家讨论娇儿方才如何教大家看相，都惊叹了不得，同学相识这么久，竟不知道她还有这等高才，如此又引起一番热论。
一群老师在一起交流品茶，聊到各自优秀学生，毕馆主不免总喜欢拿雅俗娇儿来说。当大家得知这两个孩子一天到晚热情似火，多才多艺，能文能武，各种趣事把老师们听笑得不亦乐乎。
雅俗娇儿只顾看棋，得知自己正被别人拿来讨论，也不在意。现场陆续分出胜负。起初只是简单的棋艺消闲风雅，有几位代表姐姐在计算胜负情况，随着各学陆续派出善弈上场，渐渐有了争锋之意。
等到棋赛最后一场结果报出来，竟然又让钟灵毓秀拔得头筹，她们其中有两位自上场至终，一场未负，另外梓园闺学有个叫叶焰的特别厉害，据说还是三品棋手。
毕馆主得知自家学生又表现的这般优秀，乐得欢从额起，喜笑盈腮，连忙赶过来与孩子们一通夸赞交流。其他闺学老师看在眼里，也向自己学生了解了棋赛情况。
此次伯爵夫人举办东道，对各方极尽优待，其主要目的也是为了给自己女儿拉拢人脉。
其实举办这次交流会的目的大家心照不宣，早前有命妇入宫拜见主子娘娘，在一起谈论京中闺学有名，问起不栉进士，遂提到举办一场闺学才女评选。皇后为表对女学事业的关注支持，特地赐了一份卫夫人的《古名姬帖》用作表彰榜样才女。
大家这次参与的目的就是为了争这份皇家认证的荣耀，邓伯爵的千金灵嫄，章祭酒的女儿子瑶，商阁老的外孙女叶焰，都是这场角逐的有力争夺者，所以名额到目前尚未确定。
倘若各方公开评选，面对当前黑马一匹接一匹的钟灵毓秀，悬念太大，也容易产生争议，况且这样的评比基本应由主办方内定获胜人选，所以大家为了这份千金难买的名额，都在全心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