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就说吧,我反正是无所谓。”
被倦意包围,我实在提不起半点兴趣。
“她说开学刚刚几个星期,就有人她表白了。”
阿龙自顾自的摆弄着手里的Kindle,完全不在意我是否听到了这句话。
我微微的睁开了眼睛,迟疑了一会,转头看着阿龙。
“不过她没答应。”
“这么好的事干嘛不答应,难道还要等下一个啊。”
“胖子啊,我怎么听着这话,有点,酸酸的味道啊。”
我再次把脸几近贴在窗上,闭上眼睛感受动车穿过隧道桥梁那阳光在脸上的跳跃感,冬季将尽,太阳火热,路途过半,温度慵懒,车厢里少有人语,餐车刚刚过去,打打的高跟鞋声消失在下一节车厢,这么一段连发呆都坚持不了几分钟的时间,我发现自己睡不着了。
“你,终于,成功的,把我,逼醒了,”我面对着阿龙,
“给你三分钟,要是说不出点值钱的话来我就把你扔出去。”
“用不着这么久,三十秒就够了。”阿龙目不转睛。
“已经过去五秒了。”
“我们就恋爱这个话题聊了不少,具体内容可以参照你去找倩儿那次你们的对话,不要惊讶,倩儿算是我妹妹,什么都说。”
“还有二十秒,再加一句,她问我你现在的情况,然后我们就顺势吐槽了你的万年单身屌丝的属性,剩下十五秒。”
阿龙做了一个贱贱的笑脸,左手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给你发呆用。”
动车飞驰,到达济南之前是不会再有停靠的站点,车厢前面的显示屏滑过当下的时速,一百九十九公里,每小时。每隔几秒就有一个村子、一块刚刚泛绿的玉米田,或者一个解冻的池塘出现、消失。对于阿龙我一时找不到话来回答,沉默了好几个十五秒。
“我建议你重新考虑一下你们的关系,如果你认为有必要的话。”
旅途不过三个小时,天黑之前就可以回到学校,动车到站以后,阿龙因为学校的一些事先行打车回去了,我要去银行办点事,两人就此分别,临走之前阿龙几句保重嘱托里夹了这么一句。
我答应下来,阿龙拍拍我的胳臂,穿过横流的人群,打车离去。
“你以为我不想么。”
我走向车站西南方向的一家银行,在原地留下了一句自言自语。
通知:因本学期时间较短,课程较多,现将假期作如下调整…………
三天的清明的假期被减到一天,大家抱怨万分之后还是按时去上课了,清明节前后济南“火炉”的称号已经初见端倪,阳光刺眼到迫不及待的要换上短袖T恤,而在我家那里,现在还是微凉的春天,南风吹过每一条街道,再有几天就会有满城的飞絮飘扬。
“二哥你别太相信天气预报了,这对济南没有用。”
鹏子是地地道道的济南人,某天晚上我在准备第二天的衣服,他建议我不要穿得太少。果然中午之后天气迅速变脸,阴云低的让人压抑,寒风呼啸,而我后悔没听鹏子的建议。
“许大姐……”
“感冒了吧,是不是又穿着你那件粉嫩粉嫩的小短袖嘚瑟了?”
“你怎么知道?”
“你鼻音这么重,谁听不出来。”
“不是,我是问你怎么知道知道我那件粉嫩粉嫩的小短袖的?”
“你敢不敢再笨一点啊,你整天在空间里发图刷屏秀你那件衣服的照片我都快烦死啦啦啦!”
“好不容易找到一件特大号的这不是太开心了么……”
“你个德行,你不是嫌长途太贵嘛,现在怎么主动给我打电话了?”
“恩……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说来听听。”
“流量不够了,无线到期还没续费,短信打字太累了,下午没课没人聊天,所以打电话给你了。”
“你无聊的时候才想起我喽?”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你真碍眼。”
“你们那里现在热么?”
“还好吧,二十度上下,还算舒服。”
“我强烈邀请你来济南过一过春天,绝对舒服。”
“不去,看你那样。”
“好歹关心一下啦,你就答应一下安抚一下我幼小心灵呀。”
“你……”
“我真碍眼,你这一句说了三年了都……”
…………
“二哥去哪了?”
“在外面,打电话呢。”
“这,这打了有一个小时了吧,难道是女朋友?”
“二哥不是单身么?”
…………
“记得按时吃药,下次再嘚瑟我就不要你了。”
“这个也能成为你威胁我的理由啊,我果然是被你骗过来的。”
“来来姐姐摸摸头。”
“果然是被骗的……”
十一点的号声响起,接下来黑暗将会笼罩整个校园,道了晚安挂掉电话,坐在床上靠着墙,舍友的呼吸均匀疲惫,一片月光透过窗从遥远的星空照亮这里,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我想起高三毕业前一个月的周六的傍晚,时间轮到小修,周末需要在学校过,晚上自习可以自愿节数,三节或两节,八点或九点,不少人顶着各个老师的目光等待晚二的铃声,抢先冲出教室一路狂奔回家。那个傍晚原本平常无奇,作业测试一如既往的进行。
那天,我看到许懿在门口踮脚张望,难掩一脸的兴奋,起身从一堆白花花的卷子中离开,去听听这个家伙今天有什么开心事,顺便休息一下混乱的大脑。
“胖子胖子我妈说明天我妹妹要来我家耶。”
“所以你这么兴奋喽?”
“不是啊,呃,不全是。”
“那是为什么?”
“老班已经准我假啦,明天我可以在家陪我妹妹一整天!”
许懿双手放在胸前,开心的笑着,眼睛弯弯,隐隐约约的两个酒窝时而被过肩的长发遮住。
“你猜你今天晚上来的目的是刺激我,对不?”
我略带怨气的说了一句,却发现许懿不怀好意的盯着我看,看的我心里一阵毛。
“你看干嘛,喂!你要干嘛!”
许懿慢慢上前,似笑非笑,我身后紧靠着四楼的窗户,没有办法后退,这位姐姐今天晚上有点不正常,我下意识的双手握拳,做出一个格挡的姿势。
许懿看我紧张兮兮的样子,伸出一只手指,隔空点着我的鼻子说:“怎么,生气了,要不要,姐姐我带你一起回家呀?”
“不去!”
“真的?”
“不去就是不去!”
“哟,看不看你还真有骨气呀,来来姐姐摸摸头。”
“别别男人的头不能随便摸……恩,啊?你干嘛?”
在我下意识的护住头发的时候,许懿却双手环住我的脖子,头轻轻地靠上了我的左肩,身体前倾,我顿时感觉到怀里闯入了一股温暖的力量,继而变得火热舒服,如同一颗跳动的心脏,鲜艳的红色带着淡淡的味道,散发生命的光辉。一时间我的手悬在半空,慌张不知所措。
“别动,我就抱一会。”
我没有反抗,任由她一动不动的挂在我的脖子上,我能感觉到她均匀的呼吸透过衣服敲打着我的皮肤,我们俩身高相近,她的头发轻轻地贴着我的脸,那时那刻我好想所有的感知都覆盖上了她的温度,那时那刻我的脸上提不起按任何的情绪,时间滞留,我忘记了当时看向哪个方向,只觉得焦点都在她。
好久,许懿缓缓开口,
“胖子。”
“恩?”
“有没有想过毕业之后去哪里看看?”
“这个,还没有想吧,整天的事已经够多了,哪有精力去想别的事。”
“我想去省外看一看,听说有个地方有一大片油菜花,一定很美。”
“油菜花,油菜花不是春天才开的么?”
“我知道,以后还不知道会在哪个城市留下,趁着假期有时间多去一些地方走走,能不能看到,再说。”
许懿喃喃低声,好似自言自语,我时不时得插上一句,身后的窗吹进夏天傍晚带着青草气息的风,那种感觉很像听周杰伦的《七里香》。
“好了,我该回去了,一会被你班主任看到就不好了。”
许懿松开手,后退几步,我恋恋不舍的也放开手。
“我走了。”
许懿的脸红红的,我睁大眼睛看着她,突然想笑,明明是她先抱上来的,现在怎么还害羞了呢。
许懿道别之后,略有匆忙的离开,我叫住她,
“抱一下,”我张开手臂。
“再走吧。”
许懿惊讶了几秒,随即笑开了,张开双手转身回来,给了我一个大大拥抱,我搂住她的肩膀,好似老朋友将要离别又好似久别重逢般亲密,时间在一次停滞,缓慢到如同流水柔软地冲刷着我的指尖,这一刻应该永恒下去,这一刻天地间得所有被我完全掌控了。
我抱着她,嗅着她身上不掺杂任何粉饰的味道,我沉迷其中,突然我被拉进了一个来不及看清面目的漩涡,不停颠簸不断翻滚,我能听到心跳加速的声音,周围的一切都在崩塌,而崩塌之后是一个耀眼的新世界。
许懿轻轻地在我的侧脸留下一个吻,悄悄离开。
我站在原地,手指触摸着那个湿热的吻痕,思想跨越天马行空回到现实,许懿早已走远。
回忆至此,已是深夜,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五一票紧,要回家的话买票要趁早。”
阿龙打来电话商量五一假期回家事宜,我刚刚下课,路上与阿龙聊着。
“差不多五一假期会有三天,我们可以提前一天走,如果没课的话,一来避开客流高峰期,二来可以在家多待一天。”
“恩,时间你定吧,我都可以。”
“好。”
挂掉电话,随着人流涌向餐厅,经过映雪湖时想停下来看看,湖周围的树新芽嫩绿,迎春黄的喜人,湖水清澈,流水声动听,一对一对情侣漫步走过,自然美好。
打开手机,找到阿龙,打过去。
“喂,怎么?”
“龙,帮我再订一张票,五月二号的。”
“哦,你二号就回学校?”
“不,不回济南。”我深吸一口气,慢慢说,
“去重庆,我自己,“
四月三十日,下午两点二十九分,动车准时从济南启程。七号车厢,座位编号6A6B,我靠窗,阿龙在我旁边。
“为什么选择火车?”
“时间足够长。”
“难道你还需要考虑么?”
“不,”我摆摆手,
“我想看看这一路上她看过的风景。”
“想好怎么做了么?”
“没有,现在想了,明天三十五个小时的路程做什么。”
阿龙被我的回答逗乐了。
“至少,方法可以透露一下吧,当众么?”
“你觉得,按照我的性格,我做的出来么,那么多人,好像看戏。”
阿龙与我一起大笑。
“老实说,我还没有想好这次去要做什么,说不定只当是去看看老朋友,或者权当旅游。”
“别扯了,请一个月的假只为了去旅游,你没那么大胆量。”
阿龙打断我的话,推了我一把以示不相信。
“好了不逗你了,”
我收起笑容,抿嘴,停顿了好久,
“顾虑是有的,朋友好做,关系进一步也不难,只是话一旦说出口,要收回就不可能了,不过我已经决定,我会找到她,好好谈谈,把我想说的说完,然后等待她的回答,我不希望有别的人知道更不希望有别的人参与,这样结果是好是坏,都能把影响降到最低。我不想有多么浩大的场面,多少人助威,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两个人就够了。”
“有道理,倩儿告诉你的?”
眼前的景象如同来时所见的回放,池塘水草遍布,田野玉米已经半人高,新生在每个地方萌发,这样的场景让我想起夏天。
“一部分。”我回答道。
“好久没坐火车了。”
“许懿就是这么去的重庆,你可以感受一下,想象见到她要说些什么,还有,”阿龙嘱咐道。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自己乱想,说出来,说清楚。你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作为生活的参与者,我们都无权做太多猜疑。”
“多谢。”
临上车前,我问阿龙,
“你懂爱情么?”
“不懂。”
“那你这么肯定?”
“我懂生活。”
火车果然慢,泰安、邹城、徐州、商丘,再到平顶山、南阳、安康,一路上风景变换,“春季油菜花夹杂在平静的山间水田,偶尔的人家与白鹅”,这是许懿回重庆的路上发的一条动态,翻出来看,感慨无数。
江南的梅雨季节还没有到来,一路上蓝天白云,少有坏天气。
穿过山城重庆一条又一条隧道,一段阴雨一段黑暗恍惚着心神不宁,火车带着一身粘稠的尘土缓缓停靠在难得清静的站台,拎着简单的行李,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新生活的开始。
一切在脑海里流转,从中慢慢组成一句一句平淡无奇的话,反复念叨,酝酿,周围的一切,湿度与风,人群与时间,已经与我无关。
手机打开,联系人,拨打,等待接听,电话那边是简单的嘟嘟声,一下两下,和我呼吸一样频率,不紧不慢。心里默数,三、四、五……
“喂?”
“你在哪。”
…………
夕阳照在一座不知名的山头,翠绿的树染成金黄,雨后的空气清爽喜人,难得不是自己傍晚出来逛逛,两人脸上挂着孩子般的笑容,幸福的情绪弥漫在亚热带湿润的城市中,手牵着手的影子拉长,慢慢走过那条南北方向的天生路。
我知道那是新生活的开始。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