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万里果然没有来看戏,罗雁飞对于万里来不来倒是无所谓,只在乎万里有没有把他的住处安排好。他从迎春班出来就有人招呼他:“罗先生,这里。”
来的不是万里的小兵,而是一个看起来像商人的年轻人,万里未免太谨慎了一点。
“给罗先生安排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就从迎春班出来,外面这条街一路转几个弯,进了胡同就是了。”
对方带着罗雁飞七拐八拐,就在罗雁飞已经开始怀疑万里觉得自己没用了这是要找个人在旮旯把自己敲死的时候,终于到了。
院子不大,房子也不大,只有一间主屋和一间厢房,家具一概简陋陈旧。
“您上面的人已经付过租金了,您且安心住着吧,我走了。”
罗雁飞有些嫌弃地在房子里绕了一圈,也算打扫过了,没有厚厚的灰尘,但是房子家具很旧,看起来灰蒙蒙的。只有主屋的卧室拔步床上放了一套崭新的被褥。
既然要住下了,自然有必要去感谢一下万里,只是说实话,罗雁飞不愿意去。
那天晚上罗雁飞自认为抓准了万里简单粗暴的脑回路,结果万里还不肯,罗雁飞有点糊涂了。
不过,万里帮他找房子还那么小心,而且房子是租来的,又那么简陋,算了,也没有太大去拜谢的必要,万里什么时候过来看戏,他再顺便感谢一下就是了。
谢楚江之前给罗雁飞安排的是个挺大的四合院,所以这样一来罗雁飞难免觉得有落差,但是他之前很落魄,住在迎春班,一切都很为难,现在也不好抱怨什么。
罗雁飞小时候在家,因为是二少爷,自己住在西厢房,后面有一个院子,但是他哥哥东厢房的卧室书房他都可以随意进出使用,不仅有自己的小厨房,经常去奶奶那里蹭饭,老人家也总是宠着他,叫厨房做些他爱吃的。
不怪罗雁飞总是想起之前,这落差是很大的。
罗雁飞小时候房里有两个大丫鬟,其余做杂事的小丫鬟十几个,书童有四个。他宠爱过好几个丫鬟,如今都淡忘了,只有一个大丫鬟叫浓春的,他最喜欢,而且是奶奶给他的,基本被当做罗秀未来的姨太太养着,罗府被抄家的时候,丫鬟们都不知去向,大概是卖掉了,罗秀就没有再去寻找。
他从前还喜欢一个会唱戏的,是家里买来的小戏子里的一个,因为那么多丫鬟里唯独这个是个小戏子,每逢出去吃饭玩乐,他都会带出去唱个曲之类,不过没多久也没那么喜欢了,后来家里不行了,这些小戏子也就都卖掉了。
这些事总是让罗雁飞想得出神,时间久了,不少人和事都淡忘了,但是很难不回忆那个时候的日子。
这里实在没有仆从。
罗雁飞只能自己稍微收拾一番,好在自从家里出事之后他就习惯了,虽然被谢楚江养了段时间,却终究不能再变回以前养尊处优的样子,这次不就出来了,难以再回去了吗。
这边按下不表,万里这边刚从工厂出来,就往正言报社去了。
正言报社在胡同靠里的地方,租的一个很旧的房子,也没有院子,门口除了侧面正言报社的牌子,只有一盆兰花而已。
正言报社比想象中小,设施简单,进屋一切摆设一目了然,工位才七个。此时报社里只有丁水和一个看起来像学生的男生,那男生似乎在写什么,万里推测是报社的文案。
“万司令该早跟我说,今天大家采访的采访,跑赞助的跑赞助,总编也出去了,没人接待您。”丁水垂着眼睛。
万里笑道:“我也是一时兴起。我去了工厂,工人们对报纸反响不错,我之前看了稿子,也觉得很好,所以早就想来看看,今天既然出来了,就想着过来。我没什么事,只是想来看看你们这里业务如何。”
丁水摇摇头:“这些天不好,卖不出去,卖报那死小子说什么跑五条街都卖不出一份。之前写万司令的那一期,倒也卖了几份出去,最近没有好的东西,又卖不动了。”
万里在整个狭窄的报社走了一圈,陈仰担心万里转不过身,没跟进去,只站在门口。
万里走到半天没出声的那男生那里,伸头看了一眼:“写什么呢?”
“呜啊!”男生突然惊叫。
“哎呦呦,这是怎么了?”万里吓了一跳。
“他写入迷了,”丁水笑骂,“书年,这是万司令,现在的警备区司令,快跟人问个好。”
“万……万司令!”那男生吓了一跳赶紧深深鞠了个躬。
“看把人吓的,”万里笑道,“你叫什么,几岁了?”
“我叫高文,字书年,是报社的文案。我二十三,今年大学毕业的。”高文抬起头来,人不算英俊,但有几分清秀,果然是大学生,一脸天真的样子。
“哦,”万里笑了笑,“我看你写得认真,就有点好奇。你们报社最近写什么,怎么的生意不好?”
高文的手上茧子很多,明显是常写字的,但是不善言辞,拿过自己的稿子准备结结巴巴地念。
“其实我这次过来也是有一件事,”万里打量了一下报社,“我有一个大新闻,想要让你们报道,要是这次新闻报道好了,我给你们报社赞助。”
丁水有些惊喜:“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万里说,“不过呢,有的报社不敢报道是有原因的,就看你们有没有胆子干了。”
“不会是假新闻吧?”丁水说。
万里神秘一笑:“当然不是假的,真得不能再真了。只不过很多时候假话能说,真话不能说,所以我问你们有没有胆子。”
“那么这事有多大呢?”丁水问。
“军区司令谢楚江,够不够大?”万里点上一支烟。
“啊?”高文一下子没拿住稿子。
“你们可以跟总编好好商量一下。说实话,要是这次的新闻搞好了,就算我不投资,你们报社也会好起来的,你们可是一点都不亏。”
“那么这对万司令有什么好处呢?”丁水有些警惕起来。
“我需要报纸来造势,造很大很大的势,到时候会有很多报社发,只不过我选择让你们先发,如果你们不愿意,我还有很多备选方案,”万里徐徐吐出一口烟,“你们可以好好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我们会商量的,如果有了决定,就告知万司令。”
“非常好,”万里点点头,“我呢,也是因为这个才关心你们最近都发些什么报道,我很看好你们,你们可千万不要倒了。”
“那就是万司令多虑了,我们再艰难,也是要做下去的。”高文突然严肃起来。
“哈哈哈哈哈,我知道,有刚毕业的年轻人在的地方,从来都是能长久的。”万里挥挥手示意高文别那么激动。
“不过,我也确定很好奇,你们最近都写了什么。”
丁水无奈:“原本想趁着万司令那一次,多报道些工厂的消息,但是又没有什么稀罕的新闻,现在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度日。”
“什么东西,让我看看。”万里饶有兴味。
“这个……”高文肉眼可见紧张起来了。
“我们最近在写未解的疑案和都市传说。”丁水说。
“哦,我爱看这个,你们要是发了,我肯定买一份。”万里拿过稿子,“我今年秋天才来的北平,北平有什么案子和故事?”
高文说:“我刚才被万司令吓了一跳,就是写了一个凶案。”
“凶案?”
“准确来说,也是一个疑案,”说到这个高文就精神顺畅起来了,“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年了,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那果然是疑案,”万里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一副非要听听不可的架势,丁水只好给她倒了杯水,“我之前倒是听说了一个故事,说是一个清朝时候做县令的,贪下了难民的米钱,结果老了退休了,有一天晚上突然走进厨房吃光了五缸米,活活撑死了。”
“是有那么一个故事,”高文说,“不过自然也只是故事,也许有那么一个县令,但是并没有贪官这样撑死。”
万里发出失望的声音:“那你现在这个案子呢,是什么事情?”
“是十年前,清帝刚退位的时候,北平城南一个开赌场的老板,被杀了。”
“开赌场的,那迟早会死于非命的,怎么死的?”
“原本有人以为是那个老板的仇家,但是有嫌疑的人几乎都没有作案时间,而且他死的地方也很诡异。”
“凶案发生的地点?是什么地方?”
“他死在一家花楼里,前一晚还好好的,结果第二天清早,被发现死在了花楼里。”
“马上风死的?”万里低头喝水。
“不,被刀捅死的,”高文拿出一些案卷资料,“仵作验尸,发现那个老板被割断了喉咙,先让他发不出声音,然后划开了他的肚子。那个老板四肢被绑在床架上,成一个大字。”
万里顿住了手,靠在桌子上:“看来是专业的杀手杀的。不过你为什么会有案宗?”
“当时事情发生得突然,城里进出人员太多,最后案子不了了之。前几年有人想复辟,有军阀进城镇压,那家叫秀丽坊的花楼不知道怎么,大概惹了人,从楼里的女人到护院,全都被杀了,整个房子院子都被烧了,这件事就更加无从查起,所以成了悬案,我们也是偶然听人说起,才四处搜罗来了这些资料。确实有人认为是专业杀手,作案手段很残忍。而且还有一件怪事。”
万里扬起眉毛,摩挲着手套上因为拿枪而略微有些磨损的部位:“怪事?什么怪事?”
“那个老板生前喜欢玩年轻的娼妓,当时已经去过几个青楼,玩死了好几个妙龄的,那天,那个老板在秀丽坊也点了一个嫩的,前一天晚上,就是那个娼妓跟那个老板单独在房间里,结果第二天,那个老板就死了。”
“如果有杀手,那那个娼妓也死了吧?”万里看着高文专注的神情,盯着他的眼睛。
“没有,怪就怪在这里。”高文又继续翻找资料,看得出来,他真的很想要万里的赞助。
丁水却反而没有说话,自顾自收拾起桌子,她对于想要搞新闻最终却只能写灵异故事和悬案感到不算很满意。
“那个年轻的娼妓失踪了。没有血,没有衣物,和凶器一起失踪了。”高文指着另一张卷宗上的记录。
“当时房间里还有一个浴桶,里面有血,有推测说凶手犯案之后在那里洗过澡,里面有血和毛发,但是依然很难验出有什么人在里面洗过澡。”
“那个凶手还挺轻放松的,洗了澡,还带走了一个娼妓。”万里咬着杯子边,又喝了一口水。
“确实如此,所以还有人认为这不是仇家,是一个纯粹杀人取乐的变态杀手。”
“这就有些荒谬了,搞赌场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反正我认为是仇家干的。”万里说。
“但是没人知道,凶手到底是怎么进入房间,又怎么离开的。虽然凶案发生在一楼,但是,外面还有护院,怎么会有人能进去呢。而且,又是怎么带着一个娼妓离开的?为什么要带那个孩子离开?”高文摸着下巴。
“哦,这里还记了那个娼妓叫什么名字,当时还发了寻人启事,可惜卖身契应该在秀丽坊被毁的时候丢失了,或者官府没有保存好,这里只有官府誊抄的卖身契内容。”高文翻着卷宗。
陈仰看着万里,有些奇怪。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是陈仰熟悉万里。万里这个笑容,往往意味着她有点紧张。
万里确实喜欢一些灵异故事和民间怪谈,但是怎么至于听一个凶案会紧张呢?陈仰有些奇怪,但万里只是有点紧张,应该没有什么事,陈仰就选择了继续沉默静听。
高文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这个女孩的名字真有意思,按理人一听就好找到,不过大概是画像画得不像,所以难找。当然,如果被凶手带走,可能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貌似只有十来岁,真可惜。”
“万司令您看,这娼妓叫做蓝鲤鱼,这名字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