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前端（三）世界的中心
镇子的总体形状，有些类似于圆盘，镇中心有两条主干道，一条东西走向，一条纵横南北。韩雪家的大宅院就坐落在镇南方。由南至北的街道像一条粗大的蟒蛇向山上爬行而去。街面由一块块平滑的青石砖铺就而成，似由刚露新芽的成片的小草点缀而成。平日里，人流往来不止，各式马车的车轮在地面上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街道两边，店铺丛生，商贩集群;叫卖声，邀客声汇成一条浩荡横流，滚滚而过。
今天，街道上人群密集一片，他们似在迎接一场形势浩大的盛典。初生的骄阳，自小镇前方山头之上冉冉升起，它释放的金黄色的阳光，由点束的规模汇成集斑的形状，向小镇的各个角落铺射而来。山峰之上，原本绿意盎然，此刻由于阳光的缘故，更添一丝娇艳。
韩雪与哪吒走在前往镇中心的贯穿小镇南北的道路上，他们所过之处，人群纷纷退避，前方的路人疑惑着后面人们的举动，于是回头去查看，这一看，他们的嗓子里也发出了一声声语气不详的“哦”的声音，而后，他们也跟从着之前的人们的举动为这一大一小两人划开一条道路。“哦”的戏弄声此起彼升，竟汇成一道如洋流一般的存在，在人群上方肆意地舞动其妖娆的身子。
街道两旁的酒楼勾栏一些人群活动密集的场所，正在里面或把玩手中杯盏，或把玩手中圆润翘臀的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将好奇的目光投向红栏窗格之外。他们的目光自也是将底下奇景纳入眼底。于是，他们口中的大笑声，呼哈声，口哨声，以及作陪女子口中的娇笑声，手中各色的丝织手帕，也加入了迎接韩雪二人的“仪仗队”里。
此刻，要说感触最深的，不该是也在看热闹的我们，而应是其中参与那件于小镇而言性质可谓惊天动地的奇事的主人公韩雪。既然要见个热闹，那就不妨让我们再大胆一些，直接切入韩雪的视角之中，与她一起感受来自小镇百姓的“欢呼声”吧。
韩雪此刻的恐惧感难以言明。是的，恐惧感，她觉得小镇中的百姓全都是面目狰狞可怕的怪物。她想退缩，想后退，于是，她下一刻竟真的后退了。
“嗯？韩家大小姐，你在干什么？”一道粗声粗气的掺杂戏谑与嘲讽的语气近乎尖锐的言语在韩雪身后响起，她慌忙回头，看到右手缠着绷带的当初那个身子如牛一般结实的壮汉拦在了她的身后。他离她仅一米之距。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颤抖一般地摇摇头，而后将身子自行地扭正着走向镇中心的方向。
她走着走着，耳边传来的声音中除了排山倒海的呼喝声，还有数不清的，不知道发声者的一句一句又一句的嘲弄声：
“嘿，这婊子，这贱货，得罪了林大公子，现在竟然还想逃？”
“额，她为什么是婊子，是贱货呢？”
“咳！瞧您说的。她毁了林大公子与她家定下婚约，这不就是贱吗？这不就是婊子的行为？指不定她外面有人所以才拒绝林家大公子的呢。”
“哦——原来如此！没错，她就是贱！就是婊！贱货！婊子！滚出我们青山镇，这里不欢迎你！”
韩雪被突如其来的一阵激动喝骂骇住了心神，她急忙向后退去，而在一个不留神期间，她摔倒在地。街道四周，酒楼上，勾栏里，摊贩前......巨大的笑声浪潮将她淹没，她仰头看去，看到了他们鼻孔中黑沉的孔洞，黑色的细毛，看到他们张开的嘴巴里巨大而闪着寒光的排牙，看到里面深不可测的黑暗。
哪吒把她扶了起来。哪吒没有说话，可是眉头却愈发皱紧了，他想：别搞啊，大妹子，你这场前反应也太low了吧，你可是要打败林大公子的女人哎——靠了，你别这样啊，你这样子，我还可不可以完成惩恶扬善的任务了，待会不会要我自己上吧？
他们继续往前走。
她还听到，在那些装饰有姹紫嫣红的无数朵绽放的鲜花与色彩缤纷的雕饰的勾栏里，一些女人在唱到：“镇南边，韩家深院里，一名名门闺秀......”她们的娇笑声在她的耳中如雷鸣般作响。
她想转移注意力，所以她将目光眺望向远方，而后，她竟看到，她曾经的好姐妹正在一个爬有常青藤的红漆窗口前指着她偏头对旁边一群以前与她也常见面的衣着艳丽的女子们说些什么，她看到下一刻，她们竟都哈哈大笑起来。她不甘心地继续望着，她的好姐妹在旁边人的示意下偏过头注意到了她;令韩雪难以置信的是，她的好姐妹望向她的眼神中竟带着一种令她十分熟悉的意味——她想起来了，是以前她看一个因犯了错而跪倒在她面前的深深低头不语的奴婢时的眼神。
她的目光久久地放在那名她曾经的好姐妹身上，她就这样看着，看着。街道上人们对韩雪的嘲弄声依旧在继续：勾栏笑语，酒客戏谑，街上人们的呼声......可此刻，韩雪的世界里已经将他们屏蔽，她的眼中，只有她视线中的那群人。阁楼里那些人脸上的笑开始慢慢地淡化了，像冬天到了，一切都结冰了。她们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笑意，可是，韩雪依旧在望着她们。她们的目光开始闪避，开始退缩。后来，阁楼里有人将窗扇关上了。
她偏移了视线，将目光投向天空，让直刺下来的烈阳与自己的目光相互对视着。刺目的阳光让她的睁大的眼睛里渐渐多了些雪花。她收回了目光，同时，她将刺入她掌心的指尖缓力移出。她看到，面前的人影开始模糊，他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狰狞。可是，这一刻，她却不再害怕了，她的体内涌动着一股嘲讽的笑意，她想笑，真的好想笑......
她不再害怕了。她挺起胸膛，面带淡然的笑意，宛若一个从战场归来的浑身散发肃杀气息而面不改色的女将军一样。她一步一步地朝着镇中心走去。她以为，决站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