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陈是高焕最后一次采访工作五人讨薪事件，其中一位展大哥的独生子。高焕了解到这五个人想利用自己的身份制造舆论后，便提出交给律师走法律途径。几次见面交谈到了深夜，她跟展陈有过照面。
高高的个子，清瘦的身材，白皙的脸上总会浮现出压抑和忧愁的情绪。宽大的学生服罩在身上，黑眼圈有些严重，嘴角向下看向地面。高焕远远看出是展陈，她提着路上买来的盒饭，向着展陈的方向小跑过去。
“你吃了吗？”高焕站在展陈身后，轻声说。
他吓了一跳，猛地转身退后一步，磕巴道：“你好，我是展陈。”
高焕把盒饭递到他面前，“找地边吃边聊？”
坐在马路边，穿着校服的中学生陆续走出来。高焕看着有些重影，烦躁的揉揉太阳穴，盯着展陈吃了半盒盒饭，拧开瓶装水递给他，“是老师找家长？还是你家出事了？”
“都…”展陈接过水，脸色暗淡下来，“你能帮我吗？”
“还挺自信！知道我能帮你？”高焕偏过头看他，上下打量一番，“跟老师见个面而已。没关系。”
展陈迎上她的目光，“我知道你遇到了麻烦。你帮我，我就告诉你那个人是谁……”
高焕嘴角收不住笑意，点点头回答道：“成交。把你们老师电话发给我。”
展陈作出这一步之前是犹豫的。他被人堵在校外不止一次，挨打是常事。除了手和脸上没有留下痕迹，藏在衣服里的新伤叠着旧伤。老师把双方家长约在一起见面，想通过父母的渠道解决学生之间的矛盾。并且对方家长提出用和解金，赔偿展陈受到的伤害。展陈的性格在长期的压力中，潜移默化发生了改变。他很厌烦爸爸对金钱的看中，尤其老展看到新闻时听说一些赔偿金数额巨大的案子，他的表情和语言产生极大兴趣。在几个不眠之夜后，展陈偷偷在爸爸手机里抄下了高焕的手机号码。
下午第三节课过后，有同学叫展陈去办公室找班主任。展陈一脸忧愁的向办公室走去，却看见高焕和班主任满脸笑容的走出来，他刚刚忐忑不安的内心变的有些奇怪。走近一些，他听清楚了两个人的对话。
高焕说：“我弟弟展陈性格温柔，不愿意给任何人添麻烦。我还是那句话。对方要以现金封口，得先从我这里说过去。打官司也好，造谣生事也好，我很熟悉这些套路。至于我弟弟能不能原谅他，这得我们私下聊聊在说。”
没等班主任开口解释，高焕走向目瞪口呆的展陈，胳膊勾着他的脖子一带，一百八十度向后转。直接走了…
展陈小声嘟囔道，“老师……”
“别出声。”高焕板着脸保持着自信又不容怀疑的后背。直到楼梯转台处，她长出一口气，看向比自己更紧张的展陈，“在你们班任面前我尽力了。现在就看你在同学眼里能不能表现的硬气。人与人之间就是心理战。谁更镇定谁就赢。”
展陈把身体缩进宽大的学生服里，琢磨着高焕的话，下意识的抿了一下嘴唇，“那我现在该干什么？”
“我帮你请假了。”高焕右手抓着展陈的后脖子送他回班级，“吃好吃的，玩想玩的。只限今天到晚课结束。如果你不愿意，我不勉强。”
对于展陈来说。高三是不可以偷懒的时期，可他又想躲开所有人好奇的目光。作为受到伤害的一方，他不想被人一直用怀疑的目光不错眼珠的盯着。就算是短暂的躲避，他也希望有人带他逃离这里。
高焕看出展陈眼里迟疑的神色，把他推到班级门口在耳边说了一句，“进去收拾书包，我在楼下等你。记住！后背挺直，你没犯任何错。只要你坦然的面对所有人，让他们看到你的意图和坚持。那些人才会害怕你身上的正气。跟你有相同经历的人，也会有勇气面对霸凌的经历。”
双手轻推出去的瞬间，展陈紧张的神经脱离身体束缚。他沉稳的目光掠过迎面对视的眼神，回到自己的座位收拾书包，一双白色帆布鞋停在他低头的视线内。没有任何交流，展陈绕过那个人迈着轻松的步伐离开教室。穿着白色帆布鞋的少年，皱着眉余光收纳着同学们意味不明的眼光。
展陈跟高焕细数着自己的愿望清单。攒了一年的渴望，似乎只有今天可以变现。打了几把游戏，加入滑板爱好者的朋友圈，买了两瓶啤酒坐在江边发呆，在血红般日落的瞬间拍了背影照片。天黑后排队吃了一顿火锅，点了几杯网红饮品拍照片发朋友圈。时间很快过去，展陈脸上带着激动与幸福的表情。
回家的路上，高焕提着小巧的生日蛋糕，看着展陈磨磨蹭蹭不愿意回家。她的手机上偷偷录下了几段展陈开怀大笑的片段。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帮帮展陈。生活的重压感源自内心，仅仅是片刻的安宁，也需要从灰暗的日常中剥离开。记住自己开心时的样子，努力向阳而生。
临近家门口，展陈掏出一直在兜里震动的手机，为难的递到高焕面前，“姐，手机响很久了。我…会被揍的很惨吧？你能说通我爸吗？”
高焕翻了两下未接来电，17个标注老爸的红色词条。她随口回复道，“出学校前，我给你爸发了信息。可能他以为我把你拐跑了。”
“这是那个人的名片。”展陈从笔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烫金大字写着律师李羽。
高焕拿到名片放进上衣兜，一手搭着展陈的肩膀带他回家。老展还在店里焦躁着来回打电话，手机在高焕的手里一直震动着。推开店里的门。展陈低着头，硬是被高焕有力的大手扳起来直视前方。
“展老板，我觉得咱们得谈一谈。”高焕的语气很冷静，手里的东西交给展陈后，他们三个人围坐在一张桌上。
当高焕播完手机里储存的视频后，老展抬头看见儿子震惊又难过的表情，深深刺痛了他的内心。这段视频是高焕偷拍展陈被殴打的片段。罗医生对经受暴力伤害导致行为改变有过细致的研究。高焕与展陈几次擦肩而过的碰面，对他畏缩疏远人的行为产生了好奇心。
没等老展先开口。高焕拦过话题，“施暴者的心态不会轻易转变，感同身受这个词对他们来说很难。起诉也只是提醒他们不尊重人会受到众人指责和谩骂，甚至会犯更大的罪。他们埋怨展陈的心态，可能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展陈从学校到家的这段距离，最好不要一个人走。提防可能出现报复情况。”
展陈声音很低，缓缓抬头，眼中是委屈的眼泪，“我恨他们…”
高焕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先回屋休息。老展摸出一盒烟，吧嗒吧嗒抽的很快。十分钟后，老展才开口问她，“我儿子的事，谢谢你…”
高焕笑了笑，“这是两码事。我的处分已经成行，以后可能不会当记者了。你们五个人不能白做一回坏人，好处拿到手之后告诉我一声。如果展陈愿意可以随时联系我。那么，再见！”
对老展说的这几句话，高焕是发自内心的。她见过太多违背良心的言辞，最终被伤害的还是老展这一类人。如果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她愿意牺牲自己的职业前景，满足他们短暂的快乐。这些想法也只有她自己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