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大亮，我走出房门，虽然是八月，也没下雪了，可还是很冷，刺骨那种。整个镇子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了无生气。梦醒了，就该继续前行。我去老板那里要开水，这里是没有早餐店的，只能用泡面应付了，毕竟又是一天的车程，还是要有体力。来到昨天的老板房间，都还在熟睡，我不太好意思的敲了敲门，藏族大妈睡眼惺忪的起床开了门，看到我手里的泡面桶，指了指屋脚的炉火上烧着的大桶，于是一行人排着队接着水。昨天的阿婆不在屋里，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可一想到她，总想起那可怖的笑容。
吃完大家匆匆上了车，我活动了一下筋骨，准备开启又一天的行路。坐上驾驶座，挂好挡，正要踩油门时，我透过后视镜，看到了阿婆，她佝偻着站在路边，看着我们要去的前方，一脸严肃，跟昨天完全不一样，可我倒觉得慈祥了不少。唯一不变的，手里的转经筒还是一样的速度转着。她的转经筒转着的祈祷或是信仰，估计也只有她知道吧。
我踩下油门，开始了今天的路程。婆婆在后视镜里渐渐消失，然后是那个村子。我想着昨晚的梦魇已经离开了吧，翻过了一座大山。下山之后便是一条笔直的路，左右是无尽的草原，视野所及，路的尽头是天空，那里甚至飘着几片云，提醒着我，你以为是尽头，其实只是视野的另一段开始。
雪后放晴，一路向西，阳光越来越高，温度却没上升，五千米的地方，温度能有多高呢。天空湛蓝，几朵云闲散的飘着，这里的风大，我能清楚地看到云在往风吹的方向飘着。草原上时不时会出现一个湖，有的大，有的小，有的长长的，有的圆圆的，我用这些湖来确认自己一直在前行。湖边经常会出现动物，野马，野驴，藏羚羊。它们或奔跑着，或散着步，或一动不动的站着。我想它们多坚强啊，尽然适应了这里的气候，并变成了家园。
也不知开了几个小时，太阳已经从车的后面斜上，从侧面照着我的脸了，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两点了。旁边的工人告诉我，可能七点多就能到工地了。路上车很少，这种路跑着容易打瞌睡，我赶忙减速点上一支烟，希望能缓解困乏，忽然后面一辆陆巡高速超车，把我的瞌睡都惊醒了，然后在我前方几百米处抖了一下，并没减速，继续高速开走了。我看到前面的公路上，有一个东西，看不清是什么，也该吃点干粮了，于是我慢慢减速，停向了那里。
停下车，我看清楚了，是一只被撞死的藏羚羊，但不是刚才那个车撞死的，应该是昨晚就死了，因为它的血呈深红色，已经和皮毛凝固在一起，肯定已经死去有一段时间了，只是刚才那个车子一压，又有新的鲜血从耳鼻眼嘴渗出来。它的眼睛还睁着，瞳孔放得巨大，四肢向着各个方向，躯干也已经将破不破了。我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让工人把尸体抬到路边草原上。我没选择埋了它，它是野生动物，就让它待在草原上而非草原下吧，它已经死去了，这可能就是它最好的归宿了。
心里很难受，我吃不下干粮了，太阳灼烈，我离开车队，向草原走去。我似乎能感同身受，它昨晚跑上公路，忽然一束亮光照过来，虽然能跑的很快，可那瞬间因为强光照射的惊惧，不及反应之下，已经被撞飞，生命就戛然而止了。低头沉思良久，很想村里的老婆婆能在这里念经给它超度一下，就当做老婆婆的转经筒就是为它转诵着超度的经文吧，这样我也好受一些。
我抬头继续向草原深处走，我看到远处有一个湖，湖边有一群羚羊正在低头吃草，羚羊的旁边……我停下了脚步，满头大汗，惊恐不已。羚羊的旁边有一个人，昨晚那个。不，他不是人，藏羚羊不会让人离它们这么近。这次，他正面对着我，可是距离太远，我看不清他的五官，只看得到他是挂着笑容的，双手插兜，还是昨晚那身衣服。这一次，我没有回头，也没有逃跑，我知道这要不就是幻视，要不就是幻想。我就是看着他，看着他在阳光下面色惨白却挂着笑容的样子。
忽然一阵风吹来，眼里进了沙子，我赶紧揉眼，带着眼泪睁开时，湖边还是有那群羚羊，他却不见了。我知道他还会出现，只是下次，我希望他出现在我面前。工人也在路边叫我继续前行了，我回头往路边跑去。我忘了，这里海拔五千米，没跑几步，便双手撑住膝盖，气喘吁吁。就在我调整呼吸时，一个声音忽远忽近的声音飘到我的耳边：“你要去哪里？”这声音并不像昨晚的脚步声那样恐怖，却像是质问。我回答不出，也理解不了，我认为那是个哲学问题。只得呆呆的愣在那里。
良久，碍于高海拔，我不敢跑了，慢慢的走回车队，坐到驾驶位。“你要去哪里？”，我知道这是他发出的声音，这是他给我的问题。继续前行，两边依旧是无尽的草原，依旧笔直的公路，路的尽头依旧是天空，只是那片天空湛蓝，万里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