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身素衣地站在阿爹阿娘合葬的坟墓前。
“阿爹,阿娘,月儿来看你们了。”
我将手里的酒洒在墓碑前方的泥土里。
我阿爹是安王爷,但是他却并不是陛下的亲兄弟,而是陛下当年御驾亲征时的结拜兄弟。
我十一岁那年,阿爹奉旨带兵出征,可却死在了战场上。
阿娘听闻了这个消息,伤心欲绝,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再后来,我就被太后接进了宫。
我当年离家进宫,就是因为那时的我父母双亡,太后于心不忍,才将我接入宫中抚养。
太后怕我伤心,并没有告诉我阿爹和阿娘已经不在了,只是说让我在宫中多住几日。
这一住,就住到了十六岁。
我十六岁被封了太子妃,就搬到了东宫。
我阿爹是为国捐躯,又是陛下的结拜兄弟,太后念我命苦,竭力要将最好的给我。
于是,我就成了太子妃。
我坐在墓碑前,将头靠在那块冰冷的墓碑上,用手抚摸着上面的刻字。
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我还活着,我还算是这个世上的人。我还有家人,即使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祭拜完爹娘,就坐上马车回到了东宫。
我进了东宫的大门,就看见陆颐冰冷冷的眼神。
他站在庭院中央,冷漠地望着我。
我面上并无波澜,朝他微微行了个礼。
“殿下。”
他走上前,“去祭拜父母了?”
“是。”
他冷笑一声。
“昔日安王爷被西夏将领射杀,我军大捷之后,陛下亲自取了那将领的首级为安王爷陪葬。”他将头凑在我耳边,语气仿似寒刃在面上一刀刀地割,“你说,我母妃墓前,是不是也缺了一颗头呢?”
我偏头,对上他森凉的眼眸。
“贤妃娘娘乃是病故,殿下莫要太伤心。”
“病故吗?”他冷笑,“太子妃可是很清楚的。”
我看着他看我那凶狠厌恶的眼神,我心里突然很难过。
“我累了,先回房了。”
我丢下陆颐,匆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到了屋子,我屏退了众人,自己呆呆地坐在房里。
正值傍晚,屋内并没有点烛灯,光线很暗。
那日陛下单独把我叫了过去。
“月儿啊。”他笑着看我,“太后说想让你做太子妃,朕看你也是个好姑娘,也有心如此。”
我的头低低的,心跳如擂仿似就捶在耳边。
“可是,他的母亲,却不是一个安稳的女人。”陛下徐徐道:“太子日后是要登基为帝,这样的母亲,是个祸患。”
我抬起头,不太明白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招招手,一个小太监端了个托盘走到我眼前。
上面是一杯酒。
“你帮朕,也帮太子,解决了她。”
陛下的声音平稳冰凉,仿佛说的并不是那个和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女人,而是个素味平生的陌生人。
我惊慌地抬头,忙跪下:“臣女不敢!”
“放心,这不是毒酒。”陛下笑了笑,“只是喝了之后气息全闭,彷如死了一般。朕不想杀她,她喝下这杯酒,朕会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但若是你不送……”
他的语气突然冷厉了起来:“朕就换一杯真的毒酒给她送去。”
我抬头,看着陛下:“为什么是我?”
陛下并没有回答我的话:“贤妃喝下酒之后,太子就会进来,看见你做的一切。太子是储君,他和他的太子妃,不应有太多的情意,牵挂于情,又何以做明君?”
我懂了,我这下子彻底懂了。
陛下要我做太子妃,却不希望我和太子日久生情。我给贤妃送去这杯酒,贤妃虽是假死,但在太子心中,我就是他的杀母仇人。
我的眼前突然浮起了那日御花园初见,陆颐冲着我笑的样子。
以后,即使我做了太子妃,也不会再有这样的笑了吧。
若是我不送,贤妃娘娘就真的离开这人世了。
那陆颐,他就没有阿娘了。
我的阿娘已经没了,我不想让陆颐也没了他的阿娘。
即使见不到,可只要人在,总会有机会相见。
哪怕是渺茫的机会,也总比没有好。
“好。”我应道,“我送。”
我端着那杯酒,走到了贤妃的寝宫。
贤妃并不喜欢我,就像陛下说的那样,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
我只是安王爷在世的遗孤,无权无势,做了太子妃,并不能给太子带来任何助力。
我说这是陛下赏的酒。
贤妃听完谢了恩,就饮下了这杯酒。
我看着她须臾之后倒下,此刻陆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母妃!”
他奔上前扶起贤妃已然没有气息的身子,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你就那样想做太子妃吗?我母妃不喜欢你,你便要这样杀了她吗?”
我看着他,心里突然很痛很痛。
这是我十二岁就心动的男孩子。
多年前的阳光仿佛在这一刻照在了我的身上,少年一排整齐的牙露出来冲着我笑。
我和他,这辈子,在此刻就算是全部结束了。
可我不后悔。
“是。”我甩下这句话,转头就离开了寝宫。
我后面是陆颐的哭喊声。
我恍然回过神儿,看着屋子里暗黑的周遭。
面上有些凉,我伸手摸摸,发现全是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