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武庆良默认了安怡的邀请,武星宇难以置信的瞪着武庆良,眼神中竟然出现了愤怒的情绪。
还没等到武星宇被愤怒的情绪所淹没,无尽的悲伤仿佛反弹一样,从武星宇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武庆良一愣,伸手要去抚摸武星宇的头,企图通过亲昵的动作打断武星宇突然的情绪失控。
出乎武庆良意料的,武星宇躲开了,逃跑似的飞奔而去。
从没见过武星宇如此状态的武庆良,听着外面隆隆的雷声,抓起玄关的外套和雨伞就要冲出去。
“你们两个,离开了,锁门。”忽然崛起的气势,一时间,武庆良竟然震住了安怡和乔郅。
如果不是武庆良的行为太过亲民和慌乱,那一瞬间的气势和久居上位的赵霜还是很像,一样的让人信服。
但是很显然,被瞬间的慌乱打乱了思路的安怡,看着急切的武庆良,竟然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安怡和乔郅的通讯器发出了急促的震动,唤醒了愣神的两人,简单的翻看了一下,安怡的面色一下子焦急了起来,收拾好随身物品,任由乔郅拉着,离开了武庆良家,当然,锁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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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莲小区隔壁的单身公寓,幸福小区C区十八号楼,楼顶。
一个健硕的身影放下了手中的手机。
屏幕前接连三条朋友圈有些触目惊心。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陌生人。”
“放心吧,这是最后一次了。”
“以后都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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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星宇闷着头飞奔着,雨水淅淅沥沥的冲刷着灰褐色的地面,像是反复渲染,去往目的地的路变得格外黑。
不知道目的地究竟在哪,但武星宇知道,那个地方一定要去,现在,立刻,马上。
穿过栋栋楼宇,隆隆的雷声淹没了前方的嘈杂,武星宇停在了人群之后。
抬头望天,雨水淋得武星宇睁不开眼。
紧跟而来的武庆良用伞罩住了武星宇,抹去脸上的雨水,武星宇这才开清楼顶的人影,蚂蚁大小的黑影却感觉格外的熟悉。
回神看见身后的来人,“爸~”,武星宇就像是一下脱去了一切的防备,变成了那个武庆良印象里的小男孩。
武庆良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武星宇开始“老爹,老爹”的喊自己了,陌生而熟悉的称呼,打到了武庆良心底柔软的地方。
“我们也进去吧。”看着人群因为下雨,稀稀拉拉的散去,武庆良扶着武星宇走进了十八号楼。
电梯里,倚着武庆良的武星宇身体有些发抖,深呼吸,深呼吸,武星宇努力的克制着。
伴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楼层越来越高,武星宇反而不再颤抖。
停在顶楼楼梯间的平台上,武星宇想要推开那扇门,又握拳缩了回来。
武星宇感受着门那边的生命正在散发出异样的感觉,和他自己不一样,和身边的武庆良也不一样。
武星宇愣在了天台门口,尘封的记忆在被打开。
十六岁那年,武星宇遇见了一个年轻的男孩,每天笑盈盈的,还写得一手好诗。
在那个如花朵一样的年纪,那个叫做禾页的男孩,被语文老师常常称赞。
‘寂寞处世间,独为惆怅客。断肠音,忆平生,知君何事泪纵横。争教两销魂,暮花为谁春?清潭泪,孤心坟,只愿悠梦与君逢。’
一首《渡溺》,还曾被嘲笑少年人哪来那么多伤悲,却不知从小寄养在姨妈家的禾页脆弱而又坚强。
一个夕阳无限好的傍晚,晚自习开始许久,一向按时上晚自习,从不迟到早退的禾页,却迟迟不来。
点名时,舍友帮忙用‘上厕所’打了个掩护,对于晚自习没太当回事的少年人们,并没有把禾页的迟到当回事,毕竟就算是认真学习的班长,也会时不时的不想上晚自习,更何况晚自习本就是为了让住校生们有地方好好学习罢了。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夜晚的风徐徐地吹着,自习室里突然起来了些许的骚动。
而武星宇便是骚动中的一员,彼此眼神交流了一下,和禾页同班的三个男孩子跟值班老师请了假就在空旷的校园里搜寻着。
空间里令人头皮一麻的说说动态,动态下无人回应的消息,还有那无人接听的电话。
一切的一切都在宣告着什么。
武星宇彷徨地在校园里搜寻着,大榕树下停着的警车引起了三个男孩子的注意。
面容亲切的校长迎上了,无头苍蝇一样的少年们。
灯火通明的监控室,记不清面庞的警察,手机上是禾页残破的容颜。
那是一个漫长的夜,是一间不敢再触及的监控室,是一段刚开始就结束了的友情。
身后的武庆良一把抱住了无助的武星宇,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流下。
武庆良明白武星宇回忆起了什么,不熟悉的高中生活,刚刚熟悉的朋友,却一下子永世相隔,对于一个年轻的生命而言,太过沉重。
匆匆而来的安怡有点吃惊,不明白为何武星宇会跑向这个案发现场,更不太理解为什么武星宇带着淡淡的恐惧。
通讯器新添的人物关系图一下子解答了安怡的疑惑,小智信息收集并进行人员匹配,得出的结论是,门的那边,女墙上站着的身影是林小将。
而半小时前,林小将收到了来自亲友的慰问。
‘为何你如此懦弱?怎么都是同学,一起的武星宇看上去那么有本事,你却在一旁怯怯诺诺的站着?一天天丢人现眼就算了,现在还丢到了全网。你还活着做什么?家也没有,啥都没了,你还活着做什么?……’
母亲的抱怨和父亲的谩骂在耳边一直持续着,回忆起来都是残暴,虐待的家庭依旧企图吸食林小将的骨髓。
就像在大学时,林小将不单单要养活自己,还要补贴家用一样。
原生家庭就像血蛭一样,粘在林小将的身上,怎么撕也撕不下来。
被自己努力呵护,一起努力活下去的妹妹死在了这场能量潮汐里,而啖其肉、饮其血的父母却依旧像两座大山一样,狠狠的压着林小将,压得他无法呼吸。
和妹妹两个人相互支持着,努力挣扎着,就是想能有一天活得轻松一点,而现在,相互支撑的妹妹去世了,林小将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到底能不能坚持下去。
丢了手机,林小将像一个幽魂一样闲逛着,不知为何就站在在了十八号楼的女墙之上。
夜晚的西曙城不在晴朗,乌云笼罩着这座重新焕发生机的城市,仿佛新生是不应该的,就应该像妹妹一样,在能量潮汐中安静的离开。
靛蓝的夜空消失在层层乌云之下,安怡打开顶楼的红色铁皮大门时,世界被黑暗笼罩。
微黄的灯光从天台照到空旷的楼顶,吱呀的开门声也惊动了女墙上的林小将。
林小将顺着灯光向远处望去,脚下的人影像染了橘黄色的蚂蚁一样,忙碌着。
百米多的高度让林小将也有些许害怕,对面的天台上,妹妹的身影在冲着他呼喊着,“回去吧,一切都重新开始了,回去吧……”
楼下的霓虹灯蜡黄的灯光下,橘黄的身影正在积极救援,三米高的充气缓冲垫已经备好。
但对于这三十多层的顶楼而言却是杯水车薪,巨大的冲击力,缓冲垫也只能让林小将不成为一滩肉泥。
安怡推门的吱扭声不仅惊动了女墙上的林小将,也把武星宇从痛苦的回忆中拽了出来。
“不!”武星宇撕心裂肺的呐喊,让乔郅一愣,挣脱了武庆良的怀抱,武星宇抢先一步冲了出去。
“回来,好吗,算我求你了。”低声下气的哀求着,武星宇声音却又格外的掷地有声,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见了远处熟悉的人影。
“小将,回来,不要这样。”武星宇苦苦地哀求,不住地摇着头。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就要嘲笑我懦弱,凭什么你一个连翻墙都做不到的人却被称赞英勇!凭什么?”被惊动的林小将在女墙上完成了一个一百八十度转体,声嘶力竭的喊叫着。
“你不要过来,你们都不要过来……”林小将指着门前的人群呐喊着,天边隆隆的雷声遮住了林小将的呐喊,没有人听清楚他后面喊了什么,突如其来的暴雨中,林小将的嘴巴一张一合。
“……我累了,让我死,好吗?让我死吧,死了我就解脱了,让我死,好吗,我也求你了……”雷声的间隙,林小将的声音听上去那么令人肝肠寸断。
雨水中,林小将一点点的走下女墙,指着武星宇的鼻子谩骂着,没有人在注意他谩骂些了什么,只关注着他一步又一步慢慢的远离着女墙。
武星宇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林小将,打断了他的声嘶力竭,泪水和雨水交融着,楼下的人群没有欢呼,橙黄色的身影例行公事般的撤离,冷静的如同机器。
这一幕幕很是常见,楼顶倔强的身影,药店里被卖断货的谷维素,浴室里的斑斑血迹……到处都是橘黄色的身影,奔波着、努力着。
给这有些阴霾的城市带去丝丝缕缕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