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绑绑”
乘务室外突然传来敲门声,我连忙止住鼾声起身。
好家伙!门口乌压压的围了一大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挤的水泄不通。
“师傅啊,这车怎么停了,还是个歪的啊”
随着一名男子的喊声,周围顿时响起来七嘴八舌的附议,闹腾腾的吵成一片。
我脑中顿时浮现出古代农民起义的场面,乌泱乌泱的简直要踏破我门槛。
我强装镇定,站起身推开他们走到门口感受了一下。
“歪了吗?”
又坐回乘务室正了正身子,果然,整个人都是斜着的,歪向靠窗的一边。
外面顿时闹腾起来,整个车厢的人拼命的往里挤,各种各样的喊声此起彼伏,甚至有越演越烈之势。
“是不是出事了啊”
“会不会是要翻车了”
我哪知道出什么事了,我这是第一天上班,啥业务都不懂就遇到这种事。
但我知道,这时候我要是先慌了,那就真的是农民起义了。
于是我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白沙,悠悠然的点上,享受的吐出一口烟圈,走到连接处。
“放心啦,一点小问题,过一会就完事了”
“真的吗?”
门口的人群安静了不少,但似乎还是有些不信。
“骗你干嘛,我跑了十几年车,这事儿天天有”
“哈哈,你这年纪顶多二十出头,怎么跑几十年车”
被我这一打岔引开话题,效果出奇的好,人们顿时安静了不少。
与他们聊了一根烟的时间,借着我轻松悠闲神态,好不容易平复了民愤,我连忙躲回乘务室。
“咋回事啊车长,怎么车歪了,外面要起义造反了”
我急忙拿起对讲机小声道
对讲机里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好半天才传来车长懒洋洋的声音。
“没什么事啊,安抚下旅客就行了,车马上开”
我这才放下心来,瘫倒在椅子上,背后出了一些冷汗。
现在正好春运期间,增加了很多临客列车,每一趟出行人都堆的满满当当,有买到坐的,也有没买到坐的。
车从深圳开到上海要一天一夜,有些人累的实在站不动了,就躺在地上,洗手台上,座位下。
不管脏不脏也睡着人,如果不是行李架不让上,估计会有人爬上去睡觉。
人多吃的也多,饭点的时候,车厢两端的垃圾袋不出十分钟就得换一次,如果去晚那就完犊子了,泡面食物残渣便会溢出来掉地上。
旅客们可不管装不装的下,使劲往上堆就行了,这时候就得动手把东西捡起来。
这可把我恶心坏了,从小没干过这种事的我,真是难过了心里那关,看着满地的残渣犯难。
旁边又来了一个倒垃圾的旅客,我皱着眉瞟了一眼。
一个女孩,大概十七八岁,戴着一副医用口罩,只露出两只低垂的眸子,静静的居高临下看着捡垃圾的我,长长的睫毛像刷子样一扇一扇的。
我记得她。
很熟悉的轮廓,起义时她是唯一没有来参与的,安安静静的坐在位子上,仿佛所有的事都与她无关般,这让我有了一些印象。
“丢吧丢吧,反正那么多了,总要清理的”
我无奈道
没有想像的如黄莺般的声音到来,她一言不发的把饭盒往我脚旁一丢,转身便走。
太过分了吧!我苦笑不已,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捡起一地的垃圾。
检票是乘务员不可或缺的任务,辛好一个人只负责一个车厢,不然可得把我累死。
我站在连接处一眼望去,大概五十多号人,心里便打了锣鼓,由于对于停靠站不熟悉,再加上地上躺着人不好落脚,票捡的很慢。
又看到她,女孩坐在座位上,离旁边的人靠的很远,看着一本书。
我有点手足无措,好半天才道
“你好,检票了”
空气似乎凝固了,尴尬的难以呼吸,她理也没理我,过一会才翻开一页,头也不抬的递过来一张车票。
终点站……
我把票递了回去,又逐一检查完车厢里的旅客,便跑回乘务室待着,想着终于能休息会,却一看时间到站了。
“各位旅客, xx站到了”
我紧了紧衣领,站在站台吹着寒风,站里很多叫卖声,有卖着鸡腿,卖着粽子的。
女孩也借着难得的停靠时间下车了,独自依在一旁的路灯边,长长的睫毛由昏黄的灯光在脸颊上映出一片阴影。
与周围的喧闹不同,她静的很,很静很静,仿佛和世间的一切格格不入。
她摘下了口罩,青葱般的手指捻着口罩攥在掌心。
我一下看的有些痴了。
再秀丽的文辞,万紫千红,翩若惊鸿,皆抵不过那轮廓诉说的只言片语,纵是高山流水,小楼听雨亦比起少了几分气度,几分韵味。
只不过那模样,终究被一双冰凉空洞犹如生铁般的眼神掩埋了。
她从烟盒中抽出根香烟,轻轻刁在唇边,又伸手在身上找着什么,好半天没找着,抬头看了我一眼。
“借个火”
很冰冷的语气,除了她我想只有机器人才发的出。
我掏出个火机递了过去,看着她不太熟练的点烟样子笑道。
“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她淡淡的看了我一眼,被烟呛得轻轻咳了一声,又赌气似的吧唧吧唧连抽了好几大口,才把烟往地上一丢,头也不回的上车了。
“你管的着嘛你”
听着这最后一句轻飘飘的话,我一脸的无奈。
缘份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有些时候你对一个人说的一句话,有可能就是最后一句。
也有可能是第一句。
交接班时终于等来了师傅,想着终于能结束一天的劳累能好好睡一觉。
师傅却一脸神秘兮兮的说
“听说你跟那个女孩接触了?”
“啊……对啊,不是,你怎么知道!?”
“听隔壁车厢的老周说的啊,他看到你在站台上跟那女孩说话了”
我点点头承认了,一脸不解的说
“这怎么了吗?”
“唉,最好还是不要太靠近她……不要扯上关系”
师傅叹气道
“为……为什么”
我有些疑惑,靠近?扯上关系?这乘务员和旅客不是一到站就谁也见不到谁了,何来扯上关系这说法。
而且听这说法,师傅似乎之前见过她。
我正要继续追问,却被师傅一摆手打断了话语,见他默默的点上了烟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再等我起床接班时,女孩已经下车了,我们之间没有过太多的交集,她像是雪花从天上来,飘向我却又转瞬而逝。
我没什么太多的感觉,可能有些遗憾,有些好奇,有些别的什么。
只是第二天返程时,她居然又上车了,除了一些惊喜外,这下我更疑惑了。
要知道,深圳到上海可是一段不短的距离,短短一天就来回是有什么事?
我不知道,但我想知道,可能是因为好奇,也可能是别的一些什么。
南方的冬天总是这么寒冷,但不同于北方,这是种湿冷,刺骨的寒风能往骨子里钻,穿再多的衣裳总还感觉冷风嗖嗖,春运时也是到了整个季节最冻的日子。
车上是开着空调的,只不过每个人对于冷热感知不太一样,总有人跑过来问我空调能不能调高或者调低。
开始我也耐心的帮着调,后来逐渐意识到,你无法满足每一个人的要求,就像有些人喜欢吃鱼腥草,有些人不喜欢。
我耐心的哄着一名喊着热的旅客,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总算是让他明白了道理知难而退。
正要躺下玩会手机,突然又响起敲门声。
“谁呀”
我声音中下意识带着些怒气。
门外没有声音,静悄悄的。
我正要躺回去,门又砰砰砰的响起。
冷着脸一把拉开门,我愣住了,那儿站着一个比我脸更冷的女孩。
“怎……怎么了吗”
她一言不发,脸色苍白的可怕,一双眸子忽闪忽闪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默是今晚的乘务室,气氛很尴尬,一直僵持了不知道多久,就在我冷汗快要掉下来时,她开口了。
“冷”
“啥?”
我确实有点耳背。
她脸顿时憋的通红,一种病态的红色渐渐覆盖在苍白上。
“有点冷”
弱不可闻,只比蚊子声大点儿,但我总算听清了。
我有一瞬间是挺想替她把空调调高一些,但那似乎违背了我的本心,想了想,把衣服脱了下来。
冬季的铁路制服厚实的如同棉被,记得我刚搬进新宿舍没有带厚被子,就靠着这件制服度过了一晚。
“盖着这个就不冷了”
我捧着衣服向她递去。
没有接,她愣在原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死死的盯着那件衣服,仿佛那里有什么吸引目光的东西一般。
我看出了她的迟疑,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
“嘿嘿,没事的,等会我就交班了,你明儿下车把衣服交给我师傅或者放在桌子上都行”
她这才低着头慢慢的捧过衣服,动作很轻很柔,似乎不敢去感受这件衣服的重量,然后默默的转过身回到座位上,什么也没说。
我自嘲的笑了笑,从柜子里取出一件秋季的制服披上,靠在椅子上拉开了窗帘。
窗外的风雪即使给列车披上了银装,也不会飘进车厢里,它与这暖和的环境向来是格格不入的……
师傅的接班总是那么及时,掐着点就来了,我见着他的黑眼圈,连忙给他递了根烟。
“师傅啊,平时休息的时候夜里少忙活点,你这头发都掉光了,对了我这有点枸杞你要不要整点”
师傅冲着我笑骂一声,嘴上依旧不依不饶,身体还是很诚实,拿过一包枸杞就开始烧水,让我赶紧去休息。
与师傅逗趣了十几分钟,我才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回休息车厢。
从这走到休息车厢可不是件易事,特别是春运期间人挤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得一路喊着让让让才能过去
如果不是停靠站的时候从站台走,至少得要二十分钟,辛好现在人稍微少了一些。
路过女孩时,我下意识了看了一眼,心里猛地一紧,连忙走了过去小声道
“没……没事吧”
女孩面色潮红,豆大的汗珠顺着鬓间秀发沾湿了脖颈,紧闭的双眼上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她没有说话,没有反应,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睡着了。
我迟疑了好一会,才敢把手背贴在她额头试了试。
好烫!
我想也不想的掏出对讲机。
“车长!我这边车厢有一……”
一只手忽然紧紧的抓住我的手臂,指甲深深的陷进肉里。
转头看去,顿时心里发毛,一双冷冽到刺骨的双眼死死的盯着我。
“你发烧了,得在下一站下车去医治”
我不由分说的迎上她的视线,一字一顿认真的道
说着拿起对讲机按上按钮就要汇报。
她忽然转抓为掐,掐着我腰间的细肉就往死里拧,痛的我差点惊呼出来,一把没拿住对讲机掉在了地上。
“不要”
她吐出两个字,口罩下的牙关紧咬着。
“你这样会烧傻的,还会有后遗症什么的”
我试图运用自己的口才说服她,把事实夸大了一些。
女孩手上又更使劲,痛的我龇牙咧嘴。
我没有勇气再拿起对讲机,不是因为什么,而是看到了她固执到近乎执拗的眼神。
“那我给你拿一些消炎药,总得治治吧”
她没有说话,把制服盖过了头,我便当她默认了,连忙跑去车长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