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天亦被遮目,汝当何如?
“尸山……血海……这里是地狱嘛?”
“不!地狱都难有这般惨景!”一名少年在这尸堆中爬了起来,他神情恍惚嘴里不断在那念叨。
一眼望去,整片废土夹杂着数不清的尸首,昔日的文明全被推倒,很难想象这里也曾是一方国度,也曾繁华富饶过。
魔王一族下达了命令,将暂时停止进攻,不再扩张版图,给予人类一丝喘息的机会。对于魔王一族而言,人类不过是他们所圈养的牲口罢了,若是直接全数屠尽,便也没了乐趣,他们所求的是屠尽世上九成的人,俘获剩余的一成终生为奴。
此令传出后,魔王一族便开始了“清图”,他们要将占下的领土上残存的人族全数清缴干净,但若收手离去不再为守卫故土而战,他们不会追杀。
不管是平民还是征战对抗的修士都赶忙撤离,也等同是不战宣败了。可这对那些普通的平民来看,的确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他们短短几十载的寿命,兴许能安然度过,这条命暂时算是捡了回来,不用再饱受这战乱的痛楚。
原本他们也已经麻木了,能活过一日便是一日,希望这一词虚无缥缈。
而这群侵占了他们家园数十年的魔王一族,如今竟如同神明一般饶恕了他们,先前的血恨好似在这一刻被清洗了干净。
他们对魔王一族顶礼膜拜,感谢他们的不杀、感谢他们的宽容,好像魔王们才是赐予了他们新生的救世主,是仁慈的神明。
这乃是大幸事、是劫后余生,即便这份生存的机会、希望是敌人施舍来的。
不过人也就是这样的生物,这群外来的侵略者剥夺了本该属于他们的一切,还带来了无尽的战火与灾难,如今施以恩惠,过往几十年的伤痛便全数遗忘了。
可能真的是太久了吧,累了、不愿再抗争了,他们接受了这份现实,认同了这便是他们的天命。
是啊,五十年了,凡人已经是第三代人问世,不少的人更是生于这种乱世,那种生来该受此等苦难,屈服于魔王一族的奴性已经根深蒂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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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败了,人力终有尽,最前线的大势我改写不了,但有一故土我必当要守下。”男子放下手中的酒杯,双眸深邃犀利望着天际尽头说道。
男子英姿飒爽着一身白衣,衣上有银丝云纹,腰间配一把利剑,长三尺一寸剑鞘为檀木上刻有龙纹。
“你这伤势,真的还要去嘛?”发话的是名女子,着一身青色的衣裙。
“我意已决!”说罢,白衣男子转身,鞘中利剑顺势飞出,他踏步而上,御剑而去,未多作争辩。
白衣男子御剑来到一片战区上空,落于一地废土,这一身出尘的净白与这灰暗格格不入。
这里有不少的人,零零散散的,但皆在赶离这片土地。他迎着他们走去,不少人抬头看向这名逆行的男子,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言语低下头继续赶路。
他望向不远处,已有大批的魔王部队在那,肃清已经开始了。
有一个小男孩停下了脚步好奇的盯着这位逆行于他们的白衣男子,目光不转,一旁的母亲接连拽了他几下都没有反应。白衣男子也是发现了这名小男孩,靠过去摸了摸他的头。
母亲很是紧张,颤抖着说道:“修士大人,那些神明放过我们了,不再进攻了,可以不用再前去抗争了。”
“我知道。”白衣男子微笑着回应道,他是如此的出尘。
“你可知道这天也曾是蔚蓝?阳光照耀下是何等的舒适惬意?”白衣男子俯下身子,面向小男孩问道。
小男孩不解的摇了摇头,白衣男子笑了笑,直起身子,慢步走向前,大声喊道:“若是苍天也被蒙蔽了双眼,你当如何?”这句话灌入了法力,声如洪钟回荡在这片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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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苍天也被蒙蔽了双眼,你当如何?”小远不解,老道人骑上神鹿大笑着离去。只留下小远一人于此,他紧握着手中的木剑,看着夕阳下渐行渐远的老道人,回想着老道人说的话。
姜永远的父亲是一名修者,在他极小的时候便因执行任务牺牲了,他对于父亲的映像仅仅只有他留下的那一柄配剑和一些剑谱。
姜永远从能识物开始,便喜欢上了剑,三四岁时就拖着比他还要高的剑在玩耍。自打识字后更是将他爹留下的剑谱熟读了无数遍,整日在那舞剑练习。
一日,小远与同村的好友们玩耍,众人围着他在那看他舞剑,他见那么多人,便也想逞能表演下剑谱内的一个杀招。
挥舞到最关键的一式时,因力不足,剑脱了手,飞出手的利剑直接刺进了一旁好友的胸膛,鲜血不断的淌落。
一时间姜永远慌了,在原地愣了片刻,才恢复过来,赶忙跑上前扶起好友,鲜血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他的手。
他看着自己手上满是同伴的鲜血直接晕厥了过去,同村的那些好友更是炸开了锅,有围过来看同伴伤势的,也有大喊着:“姜永远杀人了!”而慌忙跑开的。
那人也是命大,避开了重要器官,剑离心脏仅仅偏了几公分,赶来的大人将他及时送医才救了回来,但也落下了病根。
这次遭遇,满是鲜血,险些取人性命,对姜永远的打击特别大,从此不敢再握剑。
但天性喜剑难改,整日便以树枝替剑,在那挥舞练习。同村好友见他,也是纷纷唾弃,避而远之,更有甚者拿石子砸他,满口咒骂道:“杀人不眨眼的屠夫”。
那年,他才九岁。
十岁那年,他在林间挥舞树枝,碰一骑鹿的老道人,道人见他根骨极佳,便与他攀谈,得知了缘由,随手雕了把木剑赠予他。
老道人与他说道:“剑者,修剑,更修心性。剑乃杀器,取人性命,但亦能护人安全。剑无对错,决于执剑之人其心所向……”
一老一少交谈甚欢,直至傍晚。这日老道人授了他许多剑法密文,探讨了这剑之大道。
日落时分,老道人骑上神鹿,大笑道:“若是苍天也被蒙蔽了双眼,你当如何?”
老道人自此远去,再没回头。
“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此等天赋,未来可期,是一个能置身局外之人。”远去后,老道人很是欢喜,骑在神鹿上独自呢喃。
姜永远很喜欢这柄木剑,十分爱惜,每日擦拭,虽天天执此木剑练习,可仅对空气挥砍,不试于物,更不敢与人切磋。
直至一日夜晚,一伙匪徒进村,烧杀抢掠。
母亲、小妹被欺,他却只敢缩在一旁迟迟不敢执剑相抗。直至母亲为保护他们而被打晕,一匪徒持剑斩向小妹,他方才握起身旁木剑冲了过去,以木剑抵挡。
可木剑终究是木剑,当即被削断剑锋斩到了他的肩上,更是伤到了他身后的小妹。又是鲜血,两人的血混在一起,染红了胸膛、染红了地板。
“妈了个巴子的!”另一匪徒反手一巴掌打在了出剑之人脸上。
“都说过多少遍了!男的反抗杀了便杀了,但这女子,尤其是年轻貌美的,若是坏了品相,这差的钱由你来担?”
“剑杀器,取人之命,而亦能护人安。”在匪徒内讧之时,这句话不断在姜永远脑中回荡,一遍又一遍。
终于,他醒悟了。
姜永远扶起小妹让她靠墙坐好,也不顾自己肩上鲜血还不断淌落,撕下自己的衣角给小妹的伤口包扎上止血。而后起身,取下了挂于墙上的利剑,这是他父亲的遗物,也是他当初伤了人那柄利剑,有六年没敢碰过了。
“小子!别乱动啊!你的命可不会留情!”匪徒话音未落,时隔六年的姜永远拔出了这柄利剑,寒光凌冽。
这次夜袭村子的乃是附近山头的匪徒,来了百来号人,搜刮钱财、拐年轻女子、精壮男子,反抗者全数处死。这百来号人里有不少都是修者,却不曾想栽在了这么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手上。
这一日后,村子上的人终于对姜永远改了看法,视为少年人杰。可他却没有选择接受这份拥戴,告别了母亲、小妹,仅带走了父亲留下的一柄剑便离家远行。他要游历山间,去寻仙问道,为护这苍生、这天下道义而战。
姜永远他并不知道,这一刻起,他已经入了局,在这个局中却又置身于局外的人。
朝奴国,一个恶名远扬的国度,专以贩卖奴隶为利,而这些奴隶很多都是普通乡镇上的平民,俘获后以奇药邪术洗脑控制。
这也是姜永远后来才了解到的,当年那批匪徒袭村,也是为了抓人进贡。如此邪教存世,却无一自诩名门正派的道统来进行讨伐,只因各教之间都有着这奴隶利益的往来。
那些名门正派中也会有那种清正之士,可迫于大局最后往往也是无可奈何。没有一个人愿意真正站出来承载这份压力,打破这个平衡的。也不能这么说,曾经是有过,但却被自己人所害了。
可姜永远他不属任何道统,那日,他一人一剑,震惊天下。
朝奴国虽是小国,可却也有着三万禁军,皆为高阶的修士,更是有着一位烈焰剑神之称的焚天道人坐镇。
而他,姜永远,孤身一人,没有名气,身后更没有庞大的门派势力。
那一战,众多大教都有耳目在那打探,多是当个笑话而看,但也有人担心此子这能翻天。但不管结局如何,他们都不好插手干预,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这之中利益、正义牵扯的太多。
有人希望就此结束,也有人希望能继续下去。
结局终是出乎了大部分人的意料,三万禁军被这一人打溃不成军,与那烈焰剑神一战更是打破了天穹,方圆数十里山脉都被削平、焚烬。
火焰、剑光笼罩了这片区域,无人知晓具体的细节,但最后走出来的只有姜永远一人,这烈焰剑神被斩落于此,后世此地被称为双剑之谷。
而那些被洗脑控制之人全被解救了下来,以秘法恢复了神志。就是如此,仅以一人之力,解放了朝奴国。
“朝奴国啊、朝奴国,朝字不错便留了,我愿此地再无阴暗,阳光永远能照耀进每个角落,更是一种新生,便叫他朝阳国吧。”
这日,一战成名,因一袭白衣、一柄利剑,被世人称之为白衣剑神。虽未加冕,却被这些获救者冠以了皇号,尊之为远皇,乃这朝阳国开国的无冕之皇。
“子今,你终于可以安息了,你儿子达成了你当年未完的心愿。”一老道人在闻得这消息后,独自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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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这苍天也被遮蔽双眼,我定当破开这苍穹,让曙光重回大地!”白衣男子自己作答了问话。
“世人皆尊我一声远皇,我定不能辜负了此名号!”说罢,白衣男子将手搭上剑柄,几步踏空,一道白光自剑鞘中抽出直接斩向天宇,那厚重的乌云与那弥漫了五十年的魔气被这一剑斩开。
微弱的阳光自这道缝隙中挤了出来,洒向这片大地。赶着离去的人们似乎是感受到了异样,背后传来了一股暖意,皆以手遮目,转回过了身躯。
在这片阴霾下生活了太久,真的是太久、太久没能感受到过阳光,一时间竟难以适应,但能知道的是这很温暖,由外而内,连同这内心压抑了一辈子的阴霾一并净化了。
这一剑,不仅仅斩开了天,更是斩开了人们封尘的内心。
白衣男子落地,将剑插于身前地面,一股圣光涌进大地,朝阳国边界一圈皆有光辉升起隔绝了魔王一族的大军。
“这朝阳国我守定了!只要我永远还在一日,便会保此地光耀!”
看着此景,人们也终于是想起了古书上的记载:五百年前朝阳国的开国之皇,似乎就是这样的一位白衣剑客,一人一剑解放了这个国家,而今又是这么一位白衣剑客,一人一剑守一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