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期间，晚饭点结束后的时间餐厅还是蛮冷清的。常客们大部分是上班族和学生，晚上要么在加班要么在学习。不过这样的冷清倒是让大钟比较自在，想说话就说话。
我倒是不自在了。大钟有时候特别爱叨叨，一直在我耳边说今天白天在吧台附近听到的某些顾客说的一些八卦。
开头还好，我倒也无所谓，相当于多听听客人们的故事吧。听多了还是会烦的，感觉就像是在听一台没有感情的复读机在你耳边嗡嗡响，而且是带有信息量的噪音。你听吧，烦，不听吧，乱。
“哎呀，大钟不要再说啦，我去练会儿吉他。”被大钟叨叨了半小时后，我说出了这句话。
大钟被我这句话吓得秒针多转了一圈，它一边把分针往回掰一格，一边战战兢兢地问道:“老板，你确定你要练会儿吉他吗？”
我点了点头，走出吧台。
大钟试着拦住我，然后非常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啊哈哈哈哈，老板，你看，今晚天气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翻了个白眼。外面在下雨。
不过这个时候，一个背着圆号的客人冲进来躲雨，对于大钟和我来说都算是一个救星吧。
“什么【脏话】天气！”落汤鸡客人抱怨着这场雨，咒骂道。
大钟发现是陌生客人，就自觉进入木头钟状态了。
“欢迎光临时间餐厅！”我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也顺手从吧台拿了一条毛巾递给他。
“谢谢。”他接过毛巾，开始擦圆号盒上的雨水，然后才擦头发。
“需要换衣服吗，陆先生？”我瞄了一眼圆号盒上的标签，上面写着依稀可见的“陆子宸”三个字。
“不用。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姓陆？”子宸诧异地看着我。
我笑着指了指圆号盒上的标签。
“哦哦。没事，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子宸就行。你是老板吗？”
“是，在下姓时，你可以叫我时老板。你喝姜茶不？”
“多少钱一杯？”
“请你喝。”
“那我要两杯！”子宸不客气地说道。
“行，我煮一壶，一起喝吧。”说罢，我走回吧台开始煮姜茶。
屋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壶里的姜茶咕噜咕噜地沸腾着。壶中沸腾的热气为橱柜冰冷的玻璃染上一层薄薄的白纱，让人想起曾经与暗恋的人坐在对面吃火锅时，脸上洋溢的幸福感觉。
至于后面这种联想，如果你没有同暗恋的人一起吃过火锅，甚至连暗恋的人都没有的话，可能体会不到吧。如果都有的话，联想不到就只能怪你的想象力了。
“加糖吗？”我给子宸倒了一杯滚烫的姜茶。
“加多点！”子宸嘴角勾起一抹带有略微贪婪与猥琐的坏笑。
“红糖？”
“姜茶不都配红糖吗？”
“那是大家的平常的想法。其实姜茶配红糖或者白糖，甚至不加糖，都有独特的味道。还有，我建议你少吃一点塘，你的体脂率偏高。”
“嗯？老板你在说我胖吗？”
“我没有直接这么说，你如果觉得我在暗示你胖的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你真的觉得自己胖。”
“哈哈哈，老板你平时说话都这样吗？怎么感觉像是个聊天鬼才？你这样就不怕你这餐厅这里客人都被你气走？”
“那我这不是看你自来熟嘛。我还想问你呢，你这么不客气地得寸进尺地问我要两杯姜茶，还要多加糖，你就不怕被老板轰出去？”
“轰出去就轰出去呗。我陆子宸，从来不亏待自己。”
“那你这个就很厉害了。来，给你加了两勺红糖了。喝完再给你倒。”我把加了糖后的姜茶放到子宸面前。
“谢谢老板！”子宸把姜茶捧在手心，仿佛不怕烫。
然后他用手捂了一会儿，被烫得不得不松开了手。
我表面毫无波动然而实际上内心笑了一下。之前也看到过这样的景象。客人想捧着热饮的杯子来感受温暖，却被烫红了手心。
“你是圆号手？”我看了一眼那个装圆号的盒子，问子宸。
子宸抿了一口姜茶，点了点头：“嗯。”
“专业学这个的吗？”
“那倒不是。我专业学化学的，这个只是上大学加了管乐团才开始学的。”
“噢，还可以。吹了多少年呢？”
“两年多快三年了吧。现在都大三啦，差不多也要准备一下，过段时间可以去找工作实习了。”子宸摸了摸圆号盒子，眼中泛着不舍的神情。
“吹这个好玩吗？”
“也还行。我之前是学钢琴的。不过加了管乐团之后发现这里有一大堆学钢琴的，而且管乐团有很多的表演并不需要钢琴手，所以我就学圆号，补补空缺的乐器位置。”
“哇，你还会弹钢琴，看来你还挺多才多艺的啊！”
“哪里哪里。学得多不如学得精。我跟有的人一样，一种乐器还没学精通呢，就开始对另外的乐器产生兴趣了。最近还买了一台尤克里里，准备假期去旅行的时候背着到处去玩。”
“其实也还好啦。我认识挺多跟你一样学乐器的客人，我倒也觉得精不精通没有什么问题。精通有精通的好处，了解得多也有了解得多的好处。有的人把音乐当成砍价本领以及以后的从业方向的话，精通才是必须的。而其他只当作业余爱好的话，完全不必在乎自己是否精通，因为本身就很业余。”
“所以也就不必在乎到底有多业余了，对吧？”
“哎！这话在理！”我笑着举起了姜茶，跟子宸碰了一下杯子。
子宸端起姜茶准备一饮而尽，然后瞬间意识到这是一杯滚烫的姜茶而不是酒，才抑制住自己干杯的冲动，只是跟我一样表面抿了一口。
“老板，你的姜茶煮的真好。入口顺柔，暖胃润喉！”子宸的嘴里突然冒出了不着调的夸奖。
“哈哈哈，子宸你可真会说话。”
“唉，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边这家餐厅呢。老板手艺这么好，可我也没有多少时间能经常来这里吃几顿了。”
“没事，你这不才大三嘛，还是有很多机会可以来光顾我这里的。还有，你都还没吃过我餐厅这里的菜呢，怎么就断定我手艺好了？万一我只会煮姜茶，其他的菜都是黑暗料理呢？”
“哈哈哈，老板你可真会说笑。要说黑暗料理，我以前可是亲手做过的。小时候在家被父母惯大了，没怎么煮过饭，大一的时候跟管乐的同学出去日租房做菜的时候，做出来的黑暗料理，我跟你说，那个味道啊……”说罢，子宸捏住鼻子，作出了一个扭曲的表情。
“哎哟，停停停，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这都可以当表情包用了。”
子宸打开了手机，给一个备注叫“变态”的女孩子发了一个表情包，然后点开了这个表情包的大图，跟刚才他摆出的表情一模一样，只是图中的他比现在瘦很多。
“哎！还真有表情包？照片里这个是你吧？”
“是我，大一的我，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比之前胖了很多很多？”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摆出一脸“这孩子长毁了”的默哀表情看着他。
突然，子宸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这个备注叫做“变态”的女生给他回复了更加猥琐的表情包。
“你这朋友叫变态？”我一脸狐疑地问子宸。
子宸一边低头给“变态”疯狂地发表情包跟她斗图，一边摇了摇头回应道：“不，她不叫变态，她就是个变态。是那种，晚上大家一起出去浪，回不了寝室就去外面开个房间休息一下的时候，还会爬起来说睡不着让我们陪她打游戏的那种变态。”
“哇，那人家再怎么说也算是个女孩子吧，怎么能给人家这么叫呢？”我批评道。
随后，子宸翻出了他在列表里管乐团朋友们的备注，我一看，笑得合不拢嘴。
“变态”、“大变态”、“小变态”、“小公主”（好像是个男生的外号）。
“这么多变态的吗？那他们叫你什么？”我忍住笑，问道。
他左右看了一下，凑近我，小声地说道：
“死肥宅……”
此处时老板并不打算描写他忍不住笑导致他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水壶并损失了一壶刚煮好的姜茶的尴尬画面。
后来我跟子宸又随意地聊了一会儿，外面的雨就停了。他突然接到电话说要帮学长分析处理化工厂的设备问题的数据，他也就早一点赶回去了。
再见到子宸的时候是这个周末的晚上了。
周六的晚上他带了五个朋友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我把他们安排到烤肉桌那边去，切了几盘新鲜的牛肉和五花肉给他们放在烤盘上烤着吃，并给他们端来了一盘培根。子宸又说他们饭量大，我就给他们炒了两盘炒饭。
而这顿大餐是开云在线登陆入口送给子宸的，毕竟，每一位顾客首次光临时间餐厅的第一餐，都可以用一个故事来兑换。
但是他这个带人过来吃第一餐可听起来占了大便宜了。
刚开始他们只是有说有笑的，一边烤肉一边聊八卦，比如他们交响乐团谁追过谁啊、谁和谁在一起了啊或者谁和谁分手了啊之类的，然后又开始扯到一些其他的事情去了，比如抱怨学校考试太难了、宿舍熄灯比别的学校早导致每次晚上再外面玩得都不尽兴。
然而后面说的什么我倒是听不太懂了，因为他们吃了一口烤肉之后，好像打了鸡血一样，一边狂笑一边疯狂烤肉。有几句好像是什么“无敌的炒饭是多么寂寞”、“我感觉在这个moment要爆了”、“我感觉我的舌尖上有一万个指挥老师在指挥着一万个发哥打鼓，还有一万个变态在吹长号”。
哦对，舌尖上的乐团这句说出来之后，子宸就被一个穿着短裙的女孩子锤了一拳，然后捂着肚子一边笑一边求饶。
八点十三分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倩影打着油纸伞走进了时间餐厅。她收起了伞，抖了抖伞上的雨水，浅笑着朝我微微招了招手。
“嗨，小方！好久不见！”我示意方铃找地方坐，然后拿了一份菜单走出吧台。
“哈喽老板。”方铃并不喜欢坐在高脚凳上，所以每次她来时间餐厅这儿吃饭的时候，我都要离开吧台去招待一下。而她也知道这点，所以一般会等我在饭点忙完了再过来用餐。
“最近忙完稿子了吗？”我把菜单放到方铃面前。
“稿子是忙不完哒，这不是今天不太想自己做饭了，来老板这儿蹭一顿嘛。”方铃翻开了菜单，手尖在她自己起的菜名上一个个地扫过。
“哈哈哈，小方你太客气了，每次来我这里都说是蹭一顿蹭一顿，然后每次回去都给我把饭钱转过来了，我不收你还不乐意了。”我调侃道。
“哎，吃饭付钱本来就是应该的嘛。再说了，之前我的开云在线登陆入口大餐我还没想好怎么吃呢，万一你随意请了我一顿就耍赖了，我不亏大了。”方铃往后翻了两页。
“你看那边，”我指了指坐在烤肉桌的子宸一行人，“你要不要带几个朋友过来一起吃，四五六倍的赚哦！”
“嗯？一个故事换了六个人的大餐？”看着情绪逐渐变态的子宸，方铃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然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时，有个用餐结束的客人走到了吧台前，准备付款。他发现我不在吧台，然后回头找了一下我，走过来问我：“老板，68是吗？”
我点了点头：“是的。你可以扫码领红包再付。”
“没事，优惠那几毛钱……”客人话说到一半突然愣住了，“卧【脏话】？免单了？”
“啧啧啧，恭喜恭喜。”我和方铃都轻轻拍了两下掌，以示祝贺。
这时，客人的妻子走了过来，偷瞄了几眼方铃身上穿着的衣服，然后在他丈夫的耳边嘀咕了两句。客人点了点头，凑近了一些问道：“哎，美女，你这身衣服在哪里买的？有链接不？”
方铃愣了一下，答道：“我自己做的。”
客人愣了一下，又问：“那……你能帮我们做一件吗？”
方铃摇了摇头：“不能。”
客人有点尴尬，又问：“那……我们能买你这件衣服吗？我爱人很喜欢……”
方铃又摇了摇头：“不卖。”
然后客人和他的妻子有些失落地离开了。
“小方，你刚才有点霸气啊。”我称赞道。
方铃眨了眨眼睛，疑惑道：“有吗？”
“嗯……有一点。哦对了，你要吃点什么，决定好了吗？”我才想起来方铃还没有吃饭。
方铃低下头随意翻了几页，然后点了一份异域茴香饭和一杯寒未霜。
其实她点的是一份特制咖喱饭和姜茶。菜谱上所有菜的名字都是她帮我起的。方铃是一名出色的服装设计师，也算是时间餐厅的常客。
我到吧台那里捣鼓了几分钟，就把咖喱饭和姜茶做好了。我把饭和姜茶一起端来给方铃，坐在她对面陪她。
烤肉桌那边一行人开始干杯，大声欢呼：
“没有永远的快乐！只有永远的肥宅！”
“不用拿生菜夹烤肉，我告诉你们，用培根卷烤肉！双倍快乐！”
我和方铃在一旁偷笑着听着他们的疯狂。
“老板，你是不是往他们饭里下药了？”方铃调侃道。
“哪儿有，本来就是开云在线登陆入口的，我还下药我不得亏死。”我耸了耸肩道。
“那他们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呢？这个客人其实是个舍不得朋友的圆号手，快毕业了，给他多一些机会跟朋友一起吃吃喝喝打打闹闹，留下快乐的回忆就好了。分别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不可避免的，不论他能否接受，能否选择体面的离开，分别总会按时到达。前天晚上跟他聊了很久，也算开导他了。也希望他能在往后旅行的路上，抱着他的尤克里里，一边弹唱，一边想起来以前的时光，能露出怀念的笑容吧。”
“嗯。真好。”
夜渐深，人渐散。
“细雨生寒未有霜，庭前半木叶青黄。”方铃离开的时候，看着门外的细雨，沉吟道。
“容我半生皆轻狂，盒中圆号不太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