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本质,只不过是人们为他们不愿悔改的陋习,寻找的借口罢了。”——前言
冬天接近尾声。而依然奏出终响的,是在冬天结束前,便匆匆离开的上一年。人们将翻了一整年的旧日历抛去,丢进挤满灰尘的储物箱中,似乎并不打算做任何的整理,而新一年的灰尘,也将渐渐地在它泛黄的页面上变得拥挤。
按照公元纪年法,标在大钟腹部的指示年份刻度的指针,也在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向上摆了一格。指针摆动的那一瞬间,时间餐厅里人声鼎沸,欢快的音乐配上凌乱的碰杯声,竟听起来有那么些许的节奏感。
只不过,餐厅里的跨年欢乐气氛,以及那一点点毫不违和的节奏感,我倒是无心体验了。我旁边的大钟,倒是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年份指针已经跳了一格。而导致大钟睡着的,是坐在吧台旁、我的面前的一位自称为马沃的顾客。
马沃大概是在晚饭点开始后来餐厅用餐的。跨年这个时间点,附近的学生和上班族们几乎没有人会单独地坐在吧台这里揪住我聊天,而他是个例外。他一个人坐在时间餐厅跨年的原因很简单:他被约好了一起过来跨年的朋友爽约了。
他只点了一杯啤酒,却几乎没喝几口,但几乎整晚都在见缝插针地跟我扯东扯西地聊着。我倒是不怎么介意,反倒是听赞赏他那种自带暂停与播放功能的聊天能力。我离开吧台去送酒和小吃的时候,他会立即结束他的上一句话;而当我回到吧台的时候,他能够马上接着下一句话往下讲。
“哎,时老板,我跟你说啊,我见过的人虽然可能没有你见过的多,但是我见过爽约的人啊,指不定会比你见过得多呢!”马沃提到他今天被爽约的事情时,抱怨道。
我礼貌地点了点头,回应道:“是吗?”然后将视线继续放回锅里煮着的万花丸——时间餐厅特制的鲜花丸子——上面,心里其实偷笑着一个个地数出了这么多年来我见过的爽约的人们,仿佛不下两百个。
“真的!在被爽约十多次之后,我越来越坚信,人类的本质是鸽子这种说法了!”马沃感叹道。
“哇!老板你在煮什么啊!真香!”坐在吧台附近的桌子上跟朋友们侃侃而谈的陆子宸突然站起身来,探头探脑地问道。
“万花丸!甜的!要来一份吗!”我稍稍地提高了自己音量,好让子宸听得见。
“来两份!”子宸满意地坐下来,继续和变态还有公主聊天。
“哈哈,”我回过头对马沃说道,“你现在是不是要跟我说,你更加坚信人类的本质是真香了?”
马沃愣了愣,点了点头,然后又开始了他的高谈阔论:“哎呀!真的是太有道理了!我见过的真香也绝对不少了!你说,他们自己遵守不了自己的承诺,为什么在最开始要说出来呢?”
我耸了耸肩,平淡地反驳道:“这很正常吧。我记得你们这一代人,小时候总是说自己长大了要当宇航员消防员之类的,而现在……”
“哎呀,小时候的话不能当真嘛!”马沃连忙打断我,找了个理由自圆其说,并试着扯开话题,“不过,老板,你好像也挺了解人类的本质这个梗?”
“嗯,还好吧,其实我之前也碰到过很多有类似经历的顾客,也是最近才听到大家在网上调侃这些事情,仿佛上升到‘人类’以及‘本质’之后,无论是爽约、信口开河,还是重复学别人说话、无下限的讨好其他人,这样的总结,听起来更像是真理了。”说着,我把文静点的两份烤牛排放到吧台上,“文静!你们的烤牛排好了!过来端一下可以吗?我在煮丸子!得看着火!”
子宸倒是走了过来,把托盘端起来,问我:“呃,在几号桌?我帮你端过去吧?”
“嗯,也行,在37号桌,谢谢!”我指了指文静坐的位置。
“老板刚才指的是复读机和舔狗吗?”马沃接着问。
我稍稍点了点头,把丸子捞了出来:“其实还有很多吧。听说,最近又添加了一个叫做柠檬精的属性?”
“对。因为大家心里很容易有一种酸酸的感觉,自称柠檬精应该还是蛮贴切的。”
“呵呵呵,”我笑了笑,把三碗万花丸放到吧台上的餐盘里,“其实柠檬也可以很甜,你知道吗?”
子宸把牛排端给文静之后,麻溜地跑到吧台前,指着那三碗丸子:“这是……”
“对,你两份,文静一份,也麻烦你了!”
“OK!”子宸端起餐盘就往文静那桌跑去。
“柠檬可以很甜?”马沃的眉间流露出几分疑惑。
“是的,”我解释道,“柠檬的含糖量不低,只是含酸量比较高,会掩盖人们对甜味的感知。有种叫做神秘果的水果,可以屏蔽人们对酸的感知,吃了神秘果再吃柠檬的话,就会觉得很甜。”
马沃惊叹道:“有意思!老板你这有没有得卖?”
“怎么你想尝尝?”
马沃坚定地点了点头。
“6块钱一粒,”我拿出了一个盒子,里面装着6颗神秘果,“一盒36块。”
“不吃了。”马沃看到神秘果这么小颗就失去了兴致。
“哈哈哈,没事。其实也就是你没听说过,就觉得很新鲜吧。”我把这一盒神秘果收好,“生活本身是很辛酸的,但是如果失去了感受酸甜苦辣的能力,生活就会只是单调的甜。甜多了,也便不会有甜味了。”
马沃摇了摇头:“有得享受,谁想吃苦呢?”
我耸了耸肩:“的确,不过我也没要求你主动去吃苦吧哈哈哈。追求快乐和享受是很好的,学会把酸味当成甜味的调剂,才能有更精彩的体验。”
“有道理有道理……”马沃往门口张望,沉吟道。
“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喝啤酒?”我看着他几乎没有动过的这杯啤酒问道。
“还好。只是今天不是很想喝酒。我喜欢两个人聊天然后一起喝酒的感觉,毕竟老板你也要忙,我不好意思让你陪我喝酒对吧?”
“这样吗?等我忙完这会儿可以跟你一起喝。”我指了指子宸那桌的方向,“不过如果你不怕生的话可以现在就去和子宸那桌一起喝,他自来熟。”
马沃看了看子宸那一桌,只见子宸被那位被他成为变态的女孩子把头按到了一盘炒饭里。
“呃,我看还是算了。”
我抱怨地喊道:“子宸你们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子宸艰难地在炒饭的包围下竖起了一个“OK”的手势。
“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回过头来问马沃。
马沃郁闷地用手指敲着吧台,摇头道:“没什么食欲。”
我沉思了一会儿,看了看时间,再看看餐厅里已经吃得差不多的客人们,对马沃说道:“行吧,我来陪你喝酒。我一杯你一杯,如何?算我请你的。”
“请客?”马沃眼中仿佛发出了光芒,“老板你不会开玩笑的吧?”
“当然,有条件哦。你要给我讲讲你的故事。”我拿着一个空的玻璃壶到酿酒器那边接了一扎啤酒,放到吧台上。
“你想听什么故事呢?”马沃看了看睡着的大钟。
“什么都行,就算是你跟我分享你刚编的故事,都可以。”我调侃着,给他倒满了啤酒,也给我自己倒满了一杯酒。
客人们渐渐散场,夜幕给时间餐厅的门涂上了一层厚厚的黑。窗外的路灯无力地照着一寸狭窄的白,有人经过这寸白,从黑暗中进来,又回到黑暗中去。
我喝了很多。马沃也喝了很多。他醉倒在了吧台上,糊里糊涂地念叨着我听不清的名字。我把大钟叫醒,悄悄地离开吧台,跟它一起收拾着残羹碟盘。
很快,餐厅的桌椅都恢复到了整洁的状态。我去把投影仪关闭,把音乐关掉,并把餐厅的灯光调暗,拿了一张毯子给马沃盖好。
他今晚应该能睡得很好。他的黑眼圈很重,应该是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吧。
他今晚跟我说了很多个故事,唯独没有提到那个鸽了他的人。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无从可知了。
“别熬夜了,你都快把夜熬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