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扇道:“如果我死了,当然是葬在里莲华。”
程孑珆瘪着嘴,道:“那我呢?”
千扇道:“就这,挖个坑,埋了吧。”
程孑珆扬起眉毛,哭丧个脸道:“说好的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呢?”
千扇脸上一红,道:“我呸。谁要和你同衾?”
程孑珆贼兮兮的笑道:“那好,不用同穴,同衾就可以了。”
千扇的脸被她那海棠色的衣衫映得更红了,“讨厌,不要脸。”
瑾瑜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窗外的松柏,想着他们当时的戏言。他们当时被追杀得烦了,有时候便会开这样的玩笑。瑾瑜苦笑,不想那戏言一语成谶,他们最后一个命丧桃源山,一个自焚于华阳。明明已经苦尽甘来,还来不及安安静静的享受一下,就突然烟消云散了。
此时,屋外一个女子轻声道:“。。。现在如何?”
另一个女子道:“以防万一,你现在就把东西带到青玉坛。快去快回,不可有误。”
“是。”
瑾瑜翻了个身,背朝着门,脸朝着窗外。枕头上似乎还有一丝丝的玉兰香味。他才想起,宁卓北也在他的榻上修养过。那时候,大家都还好好的。
有人推门进入屋里,走到他的榻边,轻轻的坐下。
心月看到瑾瑜消沉的样子,也不知该说什么。她拉过瑾瑜的手,摸了摸脉象,瑾瑜已经基本恢复了。她叹了一口气,道:“。。。你想吃点什么吗?”
瑾瑜还是背对着心月,一动也不动。他这个样子已经一天一夜了,不吃也不喝,也不说话。心月也好多年没见过瑾瑜这个样子了。
心月还是坐在他身后,正想再说点什么。瑾瑜悠悠的开口了,“娘。。。”
“嗯?”“孑珆怎么死的?”
心月沉默了一下,道:“一剑穿心。”
瑾瑜心里痛了一下,多大的仇恨啊,这些所谓的仙门子弟,就是如此对待自己曾经的同袍,“那他现在在哪?”
心月低声道:“还在桃源山,观笙过两日要把他送到栖萦湖去。”
参水同意将程孑珆葬在里莲华的栖萦湖,这也相当于认可了程孑珆是妖族中的成员。可是现在又有什么意义。
“观笙大人呢?”“他回去了。”
瑾瑜顿了顿,声音低低的问:“卓北呢?”
心月看了他一眼,道:“她也回去了。”
瑾瑜深深叹了一口气,心想:“回去了不知道要被怎么罚。”
心月安慰他,道:“她是曜真派的弟子,想来不会怎样。”
瑾瑜淡淡的道:“谁知道呢。他们连孑珆都不放过。”
心月摸摸他的头,问道:“瑾瑜,他们为何抓你们?”
瑾瑜不耐烦道:“不知道。说是因为我们偷了呲铁,让你赎我。”
呲铁那种东西,根本犯不着那么大动干戈。必定另有所谋。
“娘。。。你让我自己待会吧。”“。。。好。”
心月又摸了摸他的头,起身,走出了他的卧室。
宁卓北跪在云天泽面前,腰挺的笔直,双手低垂,双唇紧闭,目光注视着前方。
云天泽看她毫无悔意的样子,气不打一处出,厉声道:“你与妖族子弟结交,我不拦你。你在左神山胡作非为,我也没说过你。如今,你大闹囚洞,还放走了囚洞里的人,打伤了好几个曜真子弟。如此肆意妄为,你可知错?”
云天泽话音刚落,宁卓北便掷地有声的道:“我没错!”
“你!”“师妹!”云天泽和严秋华都没想到她会出言顶撞。
宁卓北继续道:“我没错!何允卿不分青红皂白就纵火烧桃源山,杀死程孑珆,掳掠妖族子弟回华阳山。没有任何理由就打碎千扇的灵元,如果昨夜我不救瑾瑜,明天就可能连尸体都找不到了。如此丧心病狂,不分善恶,枉为仙门子弟!错的是何允卿,不是我。”
云天泽怒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有理由?”
宁卓北抬起眼,毫不屈服的道:“什么理由?杀妖族,是因为要斩妖除魔。那程孑珆呢?他根本就不是妖族子弟,明明就是仙门子弟,何罪之有?他压根就是滥杀无辜,徇私报复!”
云天泽被她诘问得一时居然答不上来,更生气,道:“你今天倒是伶牙俐齿了!即便如此,你便可以随意劫人吗?这与何允卿的行径有何区别?你为何不来找我?”
宁卓北听到这,脸色突然黯淡下去,她低下头,垂下眼睑,道:“师父是曜真长老,不可与妖族子弟交往过甚。。。”
云天泽听了,又恨又气,“我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弟,到了这种危机时刻,还知道顾念她的师父。”她衣袖一振,愤慨道:“如今你放走了人,难道我就能拖得了干系吗?你以为何允卿不知道是你干的吗?你掌门师伯会轻易就放过你吗?你为何,为何不多想想。”
宁卓北义正词严道:“连累师父,是卓北不对。但是无论如何,人是一定要救的。”
“你。。。”云天泽气得身体发抖。宁卓北从小就不是一个执拗的小孩,往往都是她说什么,宁卓北都会顺从的接受。即使一时接受不了,也不会像今次一样出言顶撞。这不禁让云天泽忧心忡忡,不知她还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她看看宁卓北,知道今日的事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能平息得了。她将目光从宁卓北的脸上挪开,对严秋华道:“秋华,封住她的灵元。”
宁卓北和严秋华都愕然了,不约而同的看向云天泽。封灵是仙门极大的惩罚。灵元被封的仙门子弟,便与凡人无异,即使剑术再如何精绝,也不过是花拳绣腿。
“师父,三思呀!”严秋华忍不住求饶。
云天泽看严秋华不肯下手,便亲自走到宁卓北的面前,在她的几个大穴上重重拍下去。宁卓北立即觉得体内的灵元犹如一盏突然被吹熄的灯,一时间,四肢百骸都笼罩在黑暗之中。一般人是没有办法随意封住别人的灵元。可是云天泽不同,严秋华和宁卓北的修行法门,都是她传授的。
她走到一旁,生气的看着宁卓北,道:“秋华,杖责五十。”
严秋华听了,脸色刷白,哀求道:“师父,卓北是女子,五十太多了。”
云天泽也不看他,道:“你不打,我打!”
严秋华拿着藤条的手微微发颤,道:“我打。。。”
曜真杖责使用的藤条非常特别,看起来不粗,打起来不费劲,但是打到身上皮开肉绽,而且每打一下,被打的人就会觉得五脏六腑受迫。大多数弟子被罚三十下,就会昏厥过去。而这次云天泽不仅封了宁卓北的灵元,还要罚她五十下。
严秋华扬起藤条,一下一下的打在宁卓北的背上。虽然他下手不重,但是很快,宁卓北白色的衣服上便出现了点点的血迹,然后越来越多。宁卓北紧闭双唇,既不讨饶,也不吭声。她心里明白,如果今天云天泽不罚她,来日,梁伯鸾就会罚她,还可能将她逐出师门。所以,她认罚,无论罚得多重,她都认。
云天泽背过身,但依然能听着藤条在空中划过的声音。她心里不忍,但是如果宁卓北连这点委屈都承受不了,那以后,她又如何能像程孑珆一样,在众人的讨骂声中走下去。宁卓北如果要一意孤行,就要有决心,有底气的走下去。要不然,就循规蹈矩好好走那修仙大道,与妖族子弟撇清关系。
三十下过后,宁卓北虽然还是笔直的跪着,但是已经开始口吐鲜血了。
严秋华不忍,恳求道:“师父。。。”
“继续。”云天泽依然背对着他们。
她话音刚落,两个长老一边急步赶来,一边嚷道:“哎呀,住手住手,好啦好啦!”
云天泽转身一看,是曹惟演和杨君复。原来好几名弟子看到云天泽在她的书斋前惩罚宁卓北,但不知道是为何,看到宁卓北被打得遍体鳞伤,立即向曹惟演和杨君复禀报。
严秋华一看救星到了,立即住手。
云天泽淡淡的说:“师兄们不必相劝。这次是卓北咎由自取。”
杨君复一看宁卓北背上鲜血直流,心中大为不忍,道:“你把弟子打死了,她还怎么好好反省呢?”他又仔细看了看宁卓北的脸色,冲云天泽嚷嚷道:“你你你,现在是年纪越大,脾气越发不好了。”
云天泽蹙着眉,道:“师兄不可如此偏袒她。”
杨君复不理她,自顾自的嚷道:“什么偏袒,当初师父要罚你,我也是这样的。你不乐意,就把徒弟让给我。”宁卓北小时候时常跟着那个照顾她的女修帮他捣鼓草药和炼丹,虽然她不爱说话,但是为人勤快,从来不发牢骚,所以特别得杨君复的喜爱。他自己不收徒弟,所以早就拿宁卓北当自己的半个徒弟。
云天泽看他蛮不讲理,道:“师兄,一码归一码。不可胡言乱语。”
曹惟演虽然自己经常责罚弟子,但他很少见云天泽如此生气的责罚弟子,道:“哎呀,师妹呀,你平时老是劝我,弟子犯了错,好好教就是了。你看你今天把卓北打成这样。”他又看看卓北那宁死不屈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卓北,你今儿怎么这么拧,你好好讨饶不就免了这顿打了吗?”
宁卓北微微喘了一口气,道:“弟子甘愿受罚。”
杨君复恨铁不成钢,一拍大腿,道:“你这个孩子。真是死心眼。跟你师父一模一样!”
曹惟演拍拍云天泽的肩膀道:“罚可以,下次再接着罚吧。一次罚太多了,把弟子打伤了,也没让他们长什么记性。”
云天泽看了看曹惟演,又低头看了看宁卓北苍白的脸,心里实在是不忍,道:“罢了。今天先罚到此。等伤好了再罚。”顿了顿,对宁卓北道:“不过你灵元已被封,七日之内都不会解开,你好好的闭门思过,哪里也不许去。”
杨君复一边去扶宁卓北,一边道:“不去不去。现在先跟我去上药。师妹呀,你太会给我增加工作量了。秋华,快帮我扶起来。”
严秋华立即收起藤条,弯腰去扶宁卓北。宁卓北一边慢慢的起身,一边道:“谢师父,谢师伯。”
“还谢什么谢,赶紧跟我走吧。”杨君复也不理云天泽还要说什么,拉着宁卓北就往药房的方向走,边走边嚷嚷:“你个臭小子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看把你师妹打成这样。你有几个师妹啊?打死了算谁的?”
“。。。师伯,我真没舍得下重手。”“下手都不应该!”“不是师命难违嘛。”“少罗嗦,都是你的错。”“是是是。”
曹惟演看他们几人吵吵闹闹的离去,道:“师妹,卓北是个好孩子,不会误入歧途的。你也不要对她太严厉了。”
云天泽叹了口气,揉揉额头,苦笑道:“我不怕她误入歧途。只怕这曜真派有一天容不下她。”无论是何允卿还是梁伯鸾,他们都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的。
曹惟演听她这么说,纳闷的看看她。云天泽摆了摆头,便不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