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我为什么要把你关在这个审讯室里，对吧？”
“不，我在想怎么让你主动给我买点夜宵，最好是没投毒的那种。”
千面之神往后靠了靠，望向陈浩的眼神同时带着促狭与审视。他的手指平放在桌面上，食指与无名指的指腹交替敲击着。
陈浩盯着祂舞动的手指，禁不住胡思乱想它们动作的原因。可能是千面之神思考时的下意识动作，可能是焦虑的表现；也可能根本就不是千面之神的习惯，而是这张脸原主人的习惯，在千面之神复制他的脸时被一并复制了过来——因为之前他从没见千面之神有这样的动作。
不过他之前也没见几次千面之神，寥寥数次见面也没有一张桌子横在他们之间，让千面之神演示这个动作。
“陈浩，你很特别。”
“……谢谢？”
“但是我始终不明白你的特别之处。”
陈浩无语了：“你这不自相矛盾吗？”
“倒也不矛盾。”千面之神的手指舞动得更欢了，“是这样的，我不明白你的特别是我的主观因素，你特别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陈浩伸了伸被拷住的手腕，屁股往前挪了点，问道：“那你抛开你的主观因素说说，我怎么个特别法？或者是什么造成了你觉得我客观层面上很特别的错觉？”
千面之神的手指不敲了，那双不属于祂自己的浅色眼睛凝视着陈浩，反问道：“你对幽谷战神了解多少？你认为她真正的学生有多少人？”
“诶嘿，你要说这个的话我可就有话讲了。我不知道她有多少学生，反正我应该不包含在里面，因为她基本没教过我。至于了解嘛，我知道她的性别。”
“她不是教书育人的料子吧？”千面之神似乎是赞同地点点头，又继续道：“说‘学生’或许不太准确，应该说是门徒才对。她并没有真正地去教你们什么东西，而是计划好一条足够容纳她与她的门徒的光辉大道，引领你们这些心智发育不成熟的小孩走上那条光辉大道。走上去了，你就是门徒；摔下去了，你就是弃子。”
“听上去像是一场选拔赛，但我们都知道名额其实早就内定了，或许有那么一两个摇摆的人选……比如你那个病秧子师兄，啊，是姓西门吧？我敢打赌幽谷战神最开始没打算选他，可惜筛来筛去只有他活下来了。”
“但是有些人选没有任何摇摆，从一开始就牢牢地钉死在了计划中。比如北殷红，比如夏至……其实我们都能理解，家人嘛，很重要的。同样是老不死的，我很理解她的选择。”
“但是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钉死在她预想的光辉大道上？”
陈浩茫然地看着祂：“我不知道啊。”
他认真想了半分钟，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千面之神绕进去了：“不对，你凭什么认为我能上她那个什么星光大道？我怎么觉得我的位置摇摆得很呢！”
“一开始我也以为你的位置是摇摆的，直到在梦乐乡我才发现，她对你可是寄予厚望啊，往你那里派了三个人造人，还专门寻来了和你父亲有关系的蛛女来拔苗助长……”
“诶，你等会，等会啊。蛛女不是你找来的盟友吗？”
“的确是我找来的，不过后来我才意识到这也不过是幽谷战神计划中的一环。”
陈浩想挠头，但手才抬起到脸颊的位置就到了锁链的最大活动限度，只得放了回去。他长叹一声，决定跟千面之神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无意冒犯，但是您是不是看修女打别人吓出幻觉了？”
千面之神目光沉沉，意味深长地说：“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还真是缺乏敬畏之心。”
“我这不是看您面善……哦，我的意思是，你这张脸，看着还蛮面善的。再说了，这不是在和您讨论我这个，特别之处嘛。您现在在证明我是特别的这个客观存在的事实，但是我对您的论据，有些许的，嗯，不认同。”
“我都被她计划给你当成神之路的第一块垫脚石了，所以你应该理解我不在乎你认不认同。”
陈浩茫然地看着祂：“我不理解啊。”
“看，愚蠢、迟钝、自我中心……凭什么是你？”
凭什么是你被选作杀死我的那个人？
“凭什么是你被选作杀死我的那个人？”
陈浩猛然坐直了，他缓慢地眨眼，试图消化刚刚那一瞬出现的既视感。
他听到过这句话。
在过去的某一次循环中，在被覆盖掉的现实中，他听过这句话。
他张开嘴，唤作舌头的那块肌肉便机械性地帮他吐出那句重复过无数遍的回答：“您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真不是个明智的回答，但他已经说了无数次了。接下来祂会递过来一把刀，问他如果有机会他打算怎么杀了祂，他会说叫别人来帮忙，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陈浩盯着递到自己手边的刀，没有说出自己本应说出的话，而是怔怔地问：“这是第几遍循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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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风翎把纸巾揉成团，精准地投掷到砖姐的嘴里。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会说我长得好看，谢谢。然后你会说你还是更喜欢夏至的脸，恭喜你找到新的性取向。我已经听过太多遍了，这个循环就免了吧。”
夏至兴奋得直蹦跶：“是吗，她会说这样的话吗？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觉得我的脸更好看。”
楚风翎嗤笑一声，光明正大地从她的零食篮子里拿出两袋干脆面，经过她们时道：“我劝你别一高兴真给她读睡前故事，她是那种会问你小红帽为什么戴红帽子不戴蓝帽子黄帽子的烦人小孩。”
砖姐把纸团吐到垃圾桶中，听到这话，回头不解地问：“小红帽是什么？”
“也别念白雪公主，她会试着做毒苹果，然后你又要买新的锅了。”
“小美人鱼也算了，她会问你那么大个人鱼怎么变得泡沫，你会因为想吃烤鱼溜去烧烤摊，然后满身是血的回来。”
夏至“嘶”地吸了口凉气，反手一拳打昏了砖姐，问道：“这样呢？”
楚风翎垂眸盯着倒头就睡的砖姐好一会，说：“不知道，这是新事件，你一般会选择直接打我的。”
“你强烈要求的话这一拳也能补上。”
“干点正事吧你，难道要把陈浩留在石港分区和千面之神聊一晚上吗？”
“嗯？千面之神是从哪冒出来的？”
本来正打算撕零食包装的楚风翎动作一顿，状似平静地说了句“我没跟你说吗”，双手小心地捋平包装袋的封口，轻轻把干脆面放回了零食篮子。
夏至沉吟片刻，给了他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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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不及防被打了一拳的陈浩捂着脸，惊怒道：“你干嘛！刑讯逼供吗！”
“我说了吧，试试杀了我。”千面之神笑着说，“就现在，就这里。”
陈浩拿不准千面之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的脑子这会其实是空的，但迫于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情况，他不得不强迫自己空空的大脑生产出点东西。
现在真的是个很好的杀死千面之神的机会，但如果这真的是杀死千面之神的好机会，千面之神根本不会出现在他面前，所以归根结底这不是个好机会，但他又真的很想弄死千面之神。
如果他听从千面之神的话，试着杀了祂，会发生什么？
最好的结果是被千面之神倒打一耙安上一个袭警的结果——夏至应该能帮他销案，还能顺手趁千面之神没灵力给祂判个死刑。最坏的结果……
陈浩的另半张脸也挨了千面之神一拳，脸颊内侧的肉磕在牙齿上，渗出淡淡的腥甜。
“来吧，你不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杀死我的机会吗？还是说你觉得人生非常可悲非常绝望，想被我打死？”
陈浩晃了晃手铐，提醒道：“我手动不了。”
千面之神的手落在桌面上，手指又开始舞动。陈浩有些紧张地看着祂，有些担心地看着祂，觉得祂说不定会说出“你努努力试试就这样杀我”一类的鬼话。
然而祂只是死死盯着手铐和桌面连接的地方，喉咙里发出类似叹息的气音，说：“像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循环？你之前说的是这个词吗，循环？”
陈浩怔住了，从知道眼前的人是千面之神开始，他所有的思考都是建立在千面之神知晓并参与了循环之上的，可如果祂对循环一无所知……
当然，祂可能只是有别的称呼，什么轮回套圈套娃之类的，也可能只是在这个循环不知道循环的存在，还有可能……鬼知道还有什么可能。
陈浩放过了自己的大脑，放弃了思考。他猛地抓住桌沿，掀翻桌板，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把这当做一个巨大的苍蝇拍，将千面之神拍在了墙上。
桌板与墙面的狭窄空隙间发出骨头碰撞的咯吱声，陈浩死死按着铁桌，身体靠近墙面，望向缝隙中的千面之神。
千面之神的脸被挤得变形，但其上并未有惊恐的神色，更多的是措手不及。
很好，祂不知道循环，至少目前、在当下这个循环里，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