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深秋,每天爱凤出发去擦电话亭时,电话亭上总是落满了树叶。
爱凤个子不高,大概一米六左右,经常够不到电话亭顶上。
其实秋天电话亭上有落叶也很正常,只是爱凤做事认真,哪能看得下去自己擦过的电话亭落满树叶呢。
每年这个季节,爱凤总是会带上一根长树枝,还是她在运河边散步时捡的。
她又在树枝端部绑了一把毛都已经卷翘的刷子,原本这是她刷洗牛仔裤和鞋子的。
爱凤抓着刷杆的一端,努力地朝电话亭顶上够着。
“这些树叶真是烦人啊!”爱凤忍不住抱怨起来。
一直忙到中午回家,照例,下班路上她去菜场买好菜回了家。
等饭菜做好,国强也回来了。今天的国强兴致不高,以往中午回家他总是喋喋不休,跟爱凤说今天单位里发生的趣事,说在客户那的见闻。
爱凤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
“你怎么啦,今天怎么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国强沉默了一阵,又抿了口酒,缓缓说道,
“老朱说,电信局要求我们所有员工要重新考技能证,都要电脑上机操作考试。”
这两年,因为早些年座机已经推广到千家万户了,而手机也开始普及。除了一些公司单位还会安装电话,私人住户安装量急剧下降。
同时,宽带网络开始进入家庭,国强他们的业务方向也都变成了安装网线宽带。
但对于国强这种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电脑的人来讲,难度不小。
光是学打字就够呛,国强小时候还没有拼音,笔顺的说法,现在输入法都是拼音输入法,五笔输入法。
更不要提什么ip地址设置这些了。
四十几岁在互联网年代都是要被淘汰的年纪,国强却要天天蹲在机房学电脑,本来以为学些大概操作就好,结果今天老朱在单位开会,说是下周就要考试。
“那你学会了吗?国庆女儿回来的时候你怎么没让她教教你打电脑呢?!”爱凤也替国强着急。
“我哪里知道会考试啊,只以为糊弄糊弄就好了。哪里晓得现在电信局有新要求,上门装宽带都必须戴工牌之外,还要戴技能证。
只要不配戴,客户就可以投诉,投诉一次,不但这个单子的安装费没有,还要再扣五个单子。”国强无奈地说。
他又给自己倒了点白酒,端起来抿了一口,
“为了倒逼老朱他们这些承包商,电信局要求所有安装人员下周统一到电信局参加电脑考试,考不过,直接当场收工牌。”
尽管爱凤也替国强着急,可是却没有什么能帮的上忙的。
接下来的几天,国强回来的都很晚,中午也不回家吃饭了,都泡在单位里,让他的徒弟小丁教他操作电脑。
最后的考试,国强靠着小丁给他的小抄,勉强及格了。
可是国强和爱凤还没有来得及庆幸,爱凤的麻烦也接踵而来。
考完试没两天,老朱就找国强喝了顿酒,晚上回家时,爱凤正在餐桌上登记电话卡的编号。
国强深呼了一口气,对爱凤说道,
“今天老朱跟我说,擦电话亭的项目到年底他就不做了,电信局要回收回去了。”
“不做了,那我们怎么办呢?要再去电信局重新签什么协议吗?”
爱凤有些着急。
“电信局可能回收回去就要拆掉一部分了,现在人人都有小灵通,有手机,没什么人用插卡公用电话了。”国强继续说道,
“电信局这个擦电话亭和检查电话卡的业务包给老朱一年也要给他近百万呢。”
“现在电话卡都没人买,还留着电话亭干什么呢……”国强有些无奈地说。
“那我就没得干了呀!”爱凤眼睛都快冒出火来了,
“我干活这么认真,就这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国强没有说话,他只是觉得他们好像永远都被时代的浪潮在裹挟着往前走,这种无力感令他感到窒息。
第二天,爱凤和另外几个擦其他片区电话亭的同事都联系上了。大家都知道了即将要失业的事情。
老周夫妇是老朱的亲戚,他们自然不用担心什么,这个没得做了,还会有其他可以做的。
但其他人都没有这么幸运了,有几个人合计了下,说是要去劳动局闹,以老朱及电信局都没有跟他们签合同,更没有交社保的由头。
爱凤听了才知道原来现在不签合同,不交保险是用人单位犯法的行为,顿时也觉得有底气多了。
早上擦完电话亭后,爱凤就一直在家里盘算着怎么样去劳动局,要提交哪些证据。
“今天没出去啊?”国强回来看爱凤坐在餐桌前发呆,便随便问了句。
“出去过了,把亭子都擦完回来的。”爱凤答道。
“我以为你气的没去呢,”国强有些惊讶。
“不是说干到年底的嘛!还有两个月,我肯定会站好最后一班岗的。”爱凤有些气鼓鼓地说,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我今天和其他片区几个人联系了,他们准备去劳动局告老朱和电信局。”
“到劳动局告什么?”国强不解地问。
“我们做这个工作也做了五年了,五年他们谁都没有给我们签过合同,更不要说交保险了。”爱凤义愤填膺地说道,
“我原来都不知道,听他们说了才晓得,原来这样是违法的,去劳动局告他们,他们要给我们赔偿的,起码要把这五年偷省下来的保险都赔给我们。”
国强听着,慢慢弄懂了爱凤的意思。
“你也想跟他们一起去劳动局啊?”
“当然啊,说辞退就辞退了,想想都觉得气。”爱凤说道。
“算了吧,当初也是我们找老朱要的这份工作,况且我还在他手底下干的。你去劳动局闹过之后能拿到多少赔偿呢?”国强无奈地说。
“他们算过了,说是有一万多块的。”爱凤连忙回答。
“就是啊,你拿了一万多块,到时老朱就也不要我干了。那不是得不偿失嘛!就这样算了,我还能再干好多年的。你算算看,哪个划算?”国强继续劝慰道。
爱凤想了又想,觉得国强说的很有道理,便也不再坚持。
“哎,那就算了吧,最近你帮我问问看,你认识的人多,看看有没有我能干的工作。”
国强听爱凤还没失业就想着找工作,有些不理解,
“不是还能干到年底的嘛,到时你歇一段时间再找吧。”
“海迪还没有毕业工作呢,再说了,我要是不上班,我还呆在苏州干什么,还要房租生活费。我还年轻的,再干几年,再多存点钱,总归没坏处。”爱凤说道。
其实爱凤还有一个小梦想,也不能说是小梦想,她希望能在苏州这样一个大城市拥有真正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小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