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瓢冷水从头浇到脚,湿冷的感觉深入到骨髓里。
刘和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在陌生的环境,土房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砖砌的黄墙。
(注1:汉人尚黄色,但凡有权势之人家,房屋皆以黄墙黑瓦,与明清时期的红墙绿瓦有着很大差异。)
室内的案桌上摆着很多蜡烛,众多烛火照的屋内似乎白昼一般。
主位上坐着个青年,他一身锦衣,盯着刘和的双眼透出一股狠劲来。
“太子和,我为何人,尔知否?”
刘和忍着身体的不适,摇摇头。
“我正是中常侍王甫的侄儿王群!熹平元年,陛下因为你们宋家人,就去了我族叔中常侍之职,我父替族叔做事,因受牵连,下狱而死。”
刘和睁着茫然的眼睛,努力开口,“这位常侍族侄,汝需知二事,一来,陛下决断,旁人无力易之;二来,我非宋家人,我乃是汉室太子,汝何敢绑我至此。”
“我绑的就是你!”王群再次大吼,“小子牙尖嘴利,老欧给我塞住,我再不想听他言语。”
刘和本就去了发饰、深衣和长剑,只着一身亵衣,被两个健仆左右扶着,刚刚的水就是一旁名叫老欧的老仆人泼的,现在他复又找出一块布料来。
可怜刘和一个孩子,本来就筋疲力尽,刚才又被泼冷水折磨,两个仆人给紧紧按住,根本挣扎不得。
王群走到近前,啐了刘和一口,“我看你年幼无知,故把真相告知于你,杀你之人是我王琼,杀你之故是为父报仇,免的去了地下冥府,做个孤魂冤鬼。”
又挥了挥手,两个仆人把刘和撂倒在地,王群的手摸上了腰间的长剑。
此刻屋外响起几声马儿的嘶鸣,两人驰马进入院中,呼喊王群之名。
屋门被猛地推开,“王兄万万不可,此番太子之事,乃是我的人协助的,若是太子有了什么事,河阳县的我赵某定然会引起瞩目。”
王群拔出剑来,狠狠朝案桌砍去,“既然不能杀了他,让我们把它捉了,又有什么益处。”
“王兄报仇心切,这我都能理解,不过我们谋划,就是为了我们身后的诸位常侍取得益处,现在太子身处河内,若是有一伙贼人将太子掳掠,这岂不是说明司隶校尉和河内太守治安不明,这些士族高官尸位素餐吗?”
他恶狠狠的笑了一下,“彼时天下震动,这是我们宦者家族再度起势之时。”
这赵氏男子说话之时,身后的一名男子,却神色不悦摇了摇头,“赵离,我吕胜追你而来,只因此刻太子处在泌水县,与我王、吕两家关系密切,我们商量个法子,妥善解决即可,切莫擅作主张,让宫中的常侍们也不好收场。”
王群却哈哈大笑,“吕胜,我二人今日胆大包天,就是逼你家族做出抉择,你族叔要是还像早前那般偏向士族,一旦今日事发了,士族也于他不会施加恩义的!”
赵离拍手而起,“两位兄弟,我们今日之事,可是要让我们家族死无葬身之所的。故三家立即行动起来,各自出些健壮的徒附,伪作盗贼,杀此一家人口,带太子入太行,寻官府索钱,无论多少,终归是要放人。至于这位小太子,我们关他到暗室中,过上几日,他恐怕心神已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王群和吕胜两人压下了心中各自的想法,拱手服从了赵离的发号施令。
夜深人静的时候,王群在泌水县的坞堡,与河阳县临济乡隔着一条济水相望。赵离与健仆从这回到河阳县自家的坞堡,挑选了可信的强健徒附,伪装打扮,等待泌水县的王、吕带人前来汇合。
于此同时,孟津的撑船老者已然赶到了临济乡。
姜程在前一日的辛苦劳动后,稍做休息,旋即收拾东西,返回河阳。一则小君子地位固然尊贵,他怕家中一不小心怠慢了贵客;二则这一行四人无车无马,在这河阳地界上万一出了什么事端,又该如何是好。
鸡鸣时分,他已然到乡,奇怪的是里中大门开着,无人看管,里监门在旁侧的小屋也是空空如也,显然是收拾细软早已远逃。
姜程感到奇怪,于是加快速度回到家中,轻轻开门入院,却发现一间侧屋旁有两具尸体。
细细看去,真正让姜程目呲尽裂,四个年轻体壮的护卫,就这样死了?
他走到阶下,翻动其中一具尸体发现这是马五,马五死前用鲜血在地上写下里监门的字样,姜程立马有了些许头绪。
接着他叫醒了剩下所有人,却发现正如自己所料,小君子的两个护卫被杀,小君子不见了,贼人是有预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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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程者,河内河阳人也。和光三年,以救太子有功,征为太子仆。
—————《新汉书·太子官属列传》
众人围在侧屋的台阶,马五、马地这两名侍卫的尸体被收敛进了侧屋。
马日磾紧皱眉头,面色凝重,在,拿出了自己隐藏的银印青绶。
马日磾把银印青绶递给了老者姜程,“若无老丈,恐酿成大祸,今晚老丈人助我彻底救回太子了,我才有机会继续陪在太子身侧。”
姜家众人闻言,直接吓傻了,纵然是心中早有预测的姜程,此时也是目瞪口呆,他拱手拜道:“见过太子少傅,草民愿意献微薄之躯,而使太子安然归来”
马日磾点了点头,“今日出事罪责在我,即便贼寇早有预谋,而然失太子之罪也是难以清洗。”
“只愿救回太子,我便栏车入洛,下诏狱听廷尉之法惩”
姜程再次下拜道,“请少傅下令,吾家众口皆愿听从吩咐”
马日磾指了指自己递过去的青绶银印说:“汝与二子去湛城中找县令,请他发动贼曹,率领诸亭来寻太子,我愿纵马奔河内首府,河内太守发动郡中之力,定能发挥作用,于事成有所益处”
张晨点头之后,与两个儿子商量了一圈,“少傅,在下让两个儿媳领孩子尽早去避祸,顺带说服里中三老让整个里中的邻家一齐去避祸。”
“我只需大子跟随我即可,二子协助去做这件事吧。”
马日磾点头称善,“老丈人速速寻一匹良马来,我即刻驾驭奔驰。”
这几人兵分三路,各自进行了自己的任务。
一个时辰之后,赵世带领着自己的徒附作为前锋,已然到达陂桑里,然而却发现里中已然是空无一人啊,他不仅愕然的立于原地,发现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样进行,未知的漏洞出现了。
他刚想从整个临济乡进行大举搜寻,队伍中负责站哨的人却发觉大批人马涌入临济乡,包围了他们。是河阳县贼曹率领全部手下,还有各个亭的亭长率领亭中的游徼汇聚在一起了。
赵离不禁恐慌,他的队伍中绝大部分是贼寇打扮,剩下的一部分则是他的精锐,装备着优质的铁甲和环首刀,他让贼寇打扮的部分收拾行装度过济水,前往泌阳与王氏汇合,自己却率领精锐的徒附停留在原地等待着。
贼曹和几位亭长过来,赵离说到这个里中的里监门本来就是自己手下的友人,自己的手下今日去巡查乡中的田地,却发现里监门玩着里应外合的勾当,带了一些流寇对借宿的贵人劫掠。
于是他就率领尖锐徒附前来,却发现这些贼人已然渡过济水逃离了。
纵使赵离的人马更精锐,但面对几倍于他的亭长率领的这些熟练专业人士却是不敢乱来,只好试图哄骗过去。
诸位亭长都是经验丰富之人,他们没有直接相信赵离,而是卸下了这些精锐的武器。
不久之后县令到来,赵离又上前哭诉一番,解释了自己的事情,
县令来到此许久,向来知道赵家的威名,于是不敢乱来,恐怕会坏了关系,于是又归还了部分赵氏家丁的兵器,允许他们作为辅助跟随自己一起搜寻。
河对岸,赵氏的“流寇”已然到达了王氏的地盘。让王群愤怒的是赵离的安排好像不够稳妥,出了意料之外的事。
他多次传唤吕家却没有得到答复,然而停留时间过长,恐生变故。于是他不再等待,而是组织好自己的这批流寇人马,带上了太子,他打算先率领人马沿济水溯游而上,去王屋山避一避风险。
正在走在半路上,吕氏的人马赶来加入。
王群心中稍稍安定,不料吕氏之人竟然半路反叛,他们打算倒戈?
吕胜打算归还太子,两队人马交战,场面一度混乱,王群这边节节败退,他觉得一切都没有希望了。
于是让所有人疯狂杀敌,自己同时又把太子扔到了,准备逃跑。
太子被一个壮汉一直背在背上,现在一下丢在水中,夏末秋初的季节,济河水多且深,太子甫一下掉进水中,就再也看不到人了。
不过一阵,郡中人马前来包围了王氏的“贼寇”,王群绝望,自杀了,诸多徒附中,不屈者虽多,但投降者更多。
这场阴谋已然失败了,但是太子在正午时分被扔到水中,等到了黄昏时分,还是没有找出来。
河内郡太守恐惧,没有司隶校尉上报情况,同时把河阳县令骂了个狗血淋头。
夜深了,但今夜却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在另一边的水中深处,刘和身体随着波浪上下摇动,在水中这样长的时间,正常人应该都早已失去生命,尸体浮上水面。
而刘和的身体的周围却是有看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周围的水流。
他昏迷不醒,身体被河水带着往下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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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者太子落难于济水,几死矣,然有道佐神佑,灵龟驼之,水不能伤,顺流而下,遂后得救。河内太守告罪,而是司隶校尉以无能无为而入狱,后给谢钱两亿而出,免官为白身。
—————《玄赤太子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