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区域已经达到了一半,并且期间收到过四次目击目标的报告。然而他们中的另一批人出手保护,导致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
“没事,继续搜,时间站在我们这一边。瓮中之鳖,插翅难飞。”
黎明到来了。淡紫色的天空重新被恒星点亮,城市也逐渐从睡眠中醒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凯恩斯已经在数着秒数过日子了。干坐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比煎熬。几个小时前重新燃起的希望,此刻也已几乎熄灭。
会在这里丧命吗?以伊万诺维奇的德性,对他毫无价值的人,他从不手软;稍微有点价值的人,伊万诺维奇会让他稍微活得久一点。但若是自己······恐怕伊万诺维奇会将他带回帝都面见圣上。凯恩斯会时隔多年再次见到自己曾经的皇帝。其他人······唉。保护不了他们,一如五十年前的北极联合那样,我作为科学院的幸存者,聚集了一批带着器材和资料逃出中央大区的连天炮火的研究员一路向北,冒着寒风抵达了北极附近数个行政区组建的北极联合。叛军很快就打进了北极联合,同事朋友们今日相会,明日永隔。那种绝望感又一次袭来。难受啊。
“呼!——”艾尔西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漫长的噩梦,浑身大汗地醒来。她平躺在草丛中,目视蒙蒙亮的天空。她仍然躺在记忆中倒下的地方附近。过去了这么长时间,竟然完全无人注意到她,也算是相当奇怪。更令她惊讶的是,她现在还活着。似乎尽管自己现在是商队的人,碍于自己的塔达洛身份,伊万诺维奇不敢下死手。
她失去了武器。还好,自己还有配枪。当时枪藏得很深,伊万诺维奇并未发现。她从未见过那样凶狠的格斗术,来不及使用枪械就被撂倒。
此时已经是早晨,帝国的搜索部队也应当行动起来了。我必须找到凯恩斯。必须。
她缓缓起身,偷偷张望。这条路已经被封锁,设置成了哨卡和营地。看起来必须闯过这道封锁线才能进入贫民区找人了。可是她势单力孤,怎么做才好?
对了!既然我不是目标,或许······
“别想了,就算我们不能动您,您也不能坏了规矩。职责所在,请您谅解,艾尔西小姐。况且,您的目的与我的任务相违背。”站岗的士兵一脸严肃,不像是好说话的模样。
还没等艾尔西答话,士兵就接到了上级的通讯。他频频点头答是。
过了一会儿,他以更直白的语言转述了上级的命令:将艾尔西小姐护送回塔达洛星。
“您需要在此稍等片刻,我们的人会来接您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很快您就会回家了。”
回家?当然,这会是个好提议。早日脱离苦海,未尝不可。
但那些人······和我一起来到这里的人,该怎么办?我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安全回家,坐视队友们被包围?难道指望远在天边的天兵来救他们?
艾尔西苦笑两声。
“不了,我还是······留下吧。”
“那么,我固然可以放您进去,但下次相见,所有士兵都不会再收到开火禁令。”士兵警告的同时,又打开通讯器低声说了些什么。不久他就得到了答复,立正站好。
“刚刚收到了外交级别的指示,塔达洛大主教明确要求不可干涉您的行动。鉴于帝国在本国的存在性质,总督大人决定遵守要求。所有士兵会尽量避免伤到您,但其他目标将不保证安全。”
艾尔西点点头。她清楚主教大人一直在观察她,也会在适当的时间点出手保护。按照大主教的那套理论,她是大主教钦点的教会备选未来核心成员。
无论如何,尽管自己最近才认识这些共和国人,但现在她是商队的干员,而不是什么别的身份。她身上肩负着干员需要完成的责任。
她走进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贫民区。
而很快,搜索部队呼叫的支援也赶到了。一支由五台机甲组成的机甲中队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来到路口。
然而,机甲实在太宽了,挤不进狭窄的小巷。
“喂,站岗的兄弟,想想办法把我们送进去!机甲太宽了!”队列最前面的驾驶员薛泽调出喇叭大喊。喇叭的声音疑似有些过大了。
站岗的哨兵无奈摊手道:“我又不能叫来工程队把两栋楼拆掉。除非你们能飞。我听说最新型号的机甲后背是配备了反重力飞行器和短程喷射器的。”
“哈哈哈,我把这事给忘了。”
机甲背后伸出两台反重力发生仪,缓缓启动。机甲顺势升到高空,越过面前两栋高耸的公寓楼,进入了贫民区。后面的队员随即跟上,徒留哨兵在原地感叹自己为何时运不济没能选上机甲兵。
机甲是陆军发展史上的一个里程碑。集合单兵与重火力于一身,机甲会配装激光炮、反物质火箭炮等等重武器,还有一系列强大的防御装备,例如手持型护盾、十二联装干扰弹、电子干扰系统等。在机甲面前,人类的任何作战服、战斗义体都只是一炮解决的小事。
“根据报告,匪徒袭击了两名侦察兵后向南逃窜。搜索工作宜速不宜缓。你们两个,直接前往南面的岗哨,从那里开始搜索!”
“是!”
于是没过多久,艾伯特·凯恩斯就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我听到了反重力装置高功率运行的声音。就算是最先进的消音装置也难以掩盖反重力仪器的声音。”
凯恩斯忽然神经紧绷起来。
“不好,不好。帝国的机甲兵来了。我听得到,引擎的轰鸣声,和喷射器的巨大噪音。”
伍兹不耐烦地问:“机甲兵?什么鬼?帝国还在这里派驻了机甲军团?”
伊森·克里夫稍稍恢复了一些精神。
“事已至此,你们不如······把我交出去,安全回家。我没能隐藏好自己的身份,最终暴露被抓,还将你们牵扯进来,实在愧对所有人啊······无论我是否背叛了国家,我此时都不应该再继续拖累你们了。”
托德突然想起了什么,询问凯恩斯有关他实验室里那台巨大笨重的精神解构仪的事情,并描述了伊森·克里夫的症状。凯恩斯认真听完,脸色大变。
“伊森身上没有逼供的痕迹,想必无论他是否真的投敌,帝国方面一定从他身上得到了什么重要信息。假设伊森主动投敌,他必然会说出他所知道的所有有用信息以博取对方的完全信任。那么,潜伏的梅里德·伍兹就有暴露的风险。然而伍兹现在仍然坐在这里,这说明敌人并不知道伍兹是我们的人。”凯恩斯分析道。
伍兹也承认,伊森被捕后的一段日子里,他过得提心吊胆,可是当局却没有找上门。
“不过,博士,我的存在只有瓦西里·科莫知晓。”
“我了解了。所以这并不能证明伊森并非主动投敌。但是······”凯恩斯盯住了伊森·克里夫的额头。额头上还留着明显的长方形烙印,左右各有三个。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幅图像,那是安娜接受治疗时的场景,她的额头上同样左右各安放着三个微电极。一共六个。
曾经布拉诺使用精神解构仪的时候总是吐槽机器的微电极。明明整台机器几乎所有的电路都是超导材料制成,可是每次实验中,微电极处总是会过热。后来凯恩斯想起来还有这件事,于是在百忙之中抽空把机器大改了一番,解决了过热问题。布拉诺说,电极很烫,在额头上使用会留下印记,许久才能消除。安娜用的是改进版,因此体验上佳。
凯恩斯茅塞顿开。他咬牙切齿道:“又,是,他!”
“他?谁?”托德不解。
“无耻老贼!竟敢偷用我当年唯一没带走的宝贵机器!我知道了!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发狂似的笑起来。
“其实伊森毫不知情是有原因的。他没有交代任何事。为了让他开口,帝国方面也用了我正在钻研的技术,做了一台精神解构仪的仿制品。你们可以理解成原始版本。我放在实验室的那台是凝结我多年心血的升级版,比原始版本的准确度、可看性、时间广度都要好很多。他们用的是原始版本,因此会烫伤伊森的额头,留下印记。那种诡异的现象连材料学家也解释不了。伊森的意识没有背叛国家,但帝国还是知道了许多信息,现在再前往安全屋删除信息已没有意义,我们只能指望安全撤离,然后永远不要回到这个鬼地方。”
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爆炸声。惨叫声。钢板的破裂声。
凯恩斯接着解释:“精神解构技术是我年轻时的得意之作,可惜当时还在科学部的中央计算机内留存了一份备份报告,让帝国的人得到了可乘之机。我猜测,伊森只是他们随机挑选的一个替罪羊。作为潜伏在报社里的记者,他出现在重要新闻现场是很正常的,而这也给了帝国嫁祸于他的完美理由。伊森被抓后,很可能经历了多次精神解构。那样的实验对普通人而言难以承受,大约一周只能进行一次,经反复比对检验才能拼凑出完整的记忆。那帮家伙想必是过度频繁地对伊森做实验,导致伊森的大脑过载,受到严重损伤。他现在精神萎靡虚弱,部分记忆缺失,就是过量实验导致的。”
看来是着陆的机甲踩破了一些家庭的屋顶。此时许多人已慢慢从睡梦中醒来。可惜这么些屋子里的人没能躲过机甲的铁蹄。
机甲开炮了。爆炸的地点距离炮口似乎很近,掀起了十几个连在一起的集装箱。集装箱里似乎还掉出来了一些居民。有可能是机甲的腿部遭到了攻击。
可怜的居民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帝国的机甲兵踏平了居住的屋子。
声响惊动了更多人。他们走出家门,目睹了机甲四处破坏的景象。哀嚎声、哭喊声逐渐被愈来愈大的怒吼声淹没。有些人向着机甲扔东西,各种各样的物品。对机甲而言,这样的攻击不过是挠痒。
反击引来了猛烈的报复。机甲开始无差别射击,几乎毁掉了整片街区,还在地面上破开一个大坑,坑洞中裸露的正是贫民区的地下部分。
机甲的身后,是列队行进的帝国士兵。他们挨家挨户地继续搜查,将所有居民赶到外面,集中到一个广场上。这些居民大多衣不蔽体,很难找得出一件合适的衣服。小孩子穿着极不合身的大人衣物,仿佛是从一块脏兮兮的破布上剪下。
“难道我们就这样,心安理得地端坐着,无视那些因我们受害的居民?”安娜忍不住发问,“我们不应该做点什么减少对无辜者的伤害吗?”
伍兹不可置否地答道:“那样的话,我们前几个小时费尽心思的隐藏就前功尽弃了。帝国的矛头将转向我们。安娜小姐,您确信我们加在一起能够扛得住帝国机甲兵的火力压制吗?”
“我无法坐视无辜者受到不该有的残暴对待!”
“您最好收起那副圣母般的慈悲心肠!如果您想送死的话,那就站出去向那些机甲宣告您的存在去吧。”
“你怎么这样说话!”
“诶诶,莫要吵架生事。现在我们必须安静地等待,他们的搜索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到我们这里。”托德劝道。说着,他起身去酒柜里找酒。
这时,酒吧门前的空地上突然落下一团黑影。紧接着,一台机甲缓缓落在地面上,激起了飞扬的尘土。
充能的声音响彻整间酒吧。
带着些许电流声的广播开始播报:“里面的所有人,立刻放下所有攻击性武器,乖乖举起双手,慢慢走出来接受检查盘问!”
大难临头了。此时只是清晨,但援军遥遥无期,他们只能用人力对抗强大的机甲。
凯恩斯彻底慌乱,理智已经被他消耗得差不多干净了。他开始低声吼叫着什么,时而胡言乱语,时而张牙舞爪。
伍兹沉默了。看来还是得使用无人机啊。他默默打开手臂上的显示屏,启动了背包里沉睡的无人机。那些小虫子一般的无人机登时起飞,冲向外面的机甲,二话不说开始发射裂解炮,消解机甲的各个部位。很快机甲的一条腿就彻底消失,机甲失去平衡栽倒。但机甲驾驶员并未放弃,开始向周围胡乱扫射,疯狂开炮,释放了所有干扰弹,并呼叫支援。他们的藏身处被发现已是不可避免。
酒吧内的人被迫趴在地上躲避激光的扫射和炮弹。
“怎么办?我们还能活下来吗?”凯恩斯苍老的脸颊上已经渗出冷汗。
任仲衡思索片刻,忽然想到,在酒吧后有一条通向地窖的梯子,上有一个盖子用来隐蔽。于是他赶快喊道:“大家快随我来后院,有逃生通道!”
于是几个人猫着腰来到吧台后面。任仲衡迅速伸手打开被打穿了一个大洞的后门,招呼大家出去。之后,他熟练地找到那条密道,打开顶盖,等着大家都进去以后,四下张望确定附近只有一台机甲,才跳进去,一把拉上了顶盖,还顺手上了把锁。
一个盖子显然挡不住机甲的大炮,但是好歹能隐藏行踪。密道很短,不用多久就再次踏上了土地。这条密道的四周都安装了金属墙壁,脚下也是金属板,走在上面发出噔噔的巨大响声。
密道的尽头是酿酒的仓库。仓库有两道门,另一道门通向庞大的地道网络。有时政府的人上门收各种费用,居民们便会躲进地道中,假装家中无人,通过监控观察那些收税员。等到收税的人留下警告通知离开,他们才会离开地道。
“呼——”凯恩斯长舒一口气。终于安全了。
托德问凯恩斯:“博士,如果真如您所说,伊森是被冤枉的,那我们如何证明呢?”
伍兹加了一句:“本地的网络上有关伊森当时的录像铺天盖地,要想翻案十分困难。而且有不少不明就里的网络写手写帖子生事,激起人们的愤怒,混淆了事情的真相。”
“证明?哼,伊万诺维奇一介武夫,就算拉上他的恩师奥斯瓦尔德也不是我的对手。我们先从这里逃离,回国以后我自有办法翻案。那些网络写手我的确对付不了,但我还有其他招数。”凯恩斯说到这里,先前的慌张全然消失,自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