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皋兰山下

第二十六章 碎片化阅读的受害者

皋兰山下 魏家老七 2068 2021-12-07 00:23:39

  嘉奖仪式准备就绪,院子里围满了闻讯赶来的百姓。

  许知县先是拿出卫府的嘉奖令,高声宣读:

  兰州卫指挥使司旌勇令

  为旌表义勇事。

  照得:捍患御灾,士卒之责;见危授命,丈夫所为。然文士奋武,尤属难能!

  兹查:兰县生员方生,本业儒术。日前,乡邻潭镇海堕入黄河。时值水涨,浊浪湍急,性命垂危。方生目睹危情,义烈奋发,未遑自顾,即纵身跃入洪涛,竭力营救,卒全人命。其义勇之举,足令行伍动容!

  指挥使于公,深嘉其勇,谕曰:“书生肝胆,尤为可贵!”特依朝廷旌表例,赐“见义勇为”匾额,用彰壮举。

  夫勇之真者,发于仁心,成于担当!方生所为,虽非战阵,然其临险舍生,正乃武德精魄!故特旌之,非仅赏一事,实欲励我将士:勇者,仁者之刚毅;义者,临事之必为!

  为此牌示:仰我卫所军民,咸知所效。勖我将士,养此义勇正气;勖我百姓,守望相助。文武其心,皆本乎仁勇!

  须至牌者。

  右牌给义勇生员方生准此

  接着又拿起兰县的嘉奖令,念道:

  兰县正堂旌义令

  为彰义举以敦化事。

  照得:士贵器识,尤重践行。临危授命,斯见真勇。

  兹查:本县生员方生,素秉醇良。日前,乡邻潭镇海堕入黄河,浊浪汹急,危在旦夕。方生不避凶险,奋身跃入洪流,竭力拯溺,卒全其命。此乃舍生取义之实,足堪矜式!

  本县职司教化,激扬清浊。方生一介青衿,临危忘身,其行深契圣训,允称楷模。依朝廷旌表例,赐“文武双全”匾额。

  夫“文武双全”者,非徒章句弓马;实乃明理端心,秉义勇行!文以载道,武以行仁,其本一也,皆在仁心义勇。方生蹈险全仁,正是此道真诠!故旌之,以励阖邑士民:敦品励学,求实问真;养浩然气,见义必为!

  为此牌示:咸喻斯意。士民共勖,化行俗美。

  须至牌者。

  右牌给义勇生员方生准此

  随后,鞭炮再次炸响,衙役们架起梯子,将牌匾稳稳当当地挂在了房檐之下。

  仪式结束后,许知县吩咐衙役与学生们先行回去,出门时衙役连同院子里的百姓一起请了出去,反手关上了院门。

  见院里无人,许知县这才拿出一个木盒子,整整齐齐地装着雪花银。说道:“朝廷有规定,凡是见义勇为之人,赏赐白银二十两。于指挥知晓了你的事迹,夸赞说一个读书人竟能如此勇敢,一高兴便额外加赏了十两。只是本县官职卑微,不敢擅自做主,只能按照朝廷的规矩办事。这里一共是五十两白银,方先生过来收下吧。”

  一家人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银子,都紧张得不知所措。

  许知县微笑着解释道:“按理说,这赏赐应当当众给予。但我也是贫苦出身,深知乡里的一些陋习。若是大家知道你得了这笔钱,难免会有些亲戚朋友来借或者讨要,到时候给与不给,都会得罪人。所以,咱们还是别让其他人知道为好。你不必客气,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方生上前接过盒子,连声道谢。若不是许知县在场,金夫人恐怕都要激动得哭出声来。

  许知县说道:“别这么客气,说起来,这次我还得感谢你呢。”

  见他们满脸疑惑,许知县便问道:“你们可知道潭镇海为什么跳河?”

  虽然潭镇海是方生救的,但他们也不知道跳河的原因,都围了过来,好奇地倾听。

  许知县说道:“那天你也在场,岳教谕举荐潭镇海进学,也不知收了什么好处,把他夸得天花乱坠。我就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让老夫子如此推崇。等见到本人后,才发现竟是个草包,哈哈哈。”

  对于这个评价,大家感到颇为意外。

  老金忍不住说道:“潭秀才平日里看着挺有学问的呀,会不会是太紧张,没发挥好?”

  许知县笑着摆摆手,说道:“他那也能叫学问?估计是被那些劝世恒言给灌中毒了。那天他一进县衙,便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架势。好家伙,从三皇五帝开始,滔滔不绝地论说历朝历代的施政得失。乍一听,似乎头头是道,可细听之下,全都是些街头老汉的道听途说。要不是旁边有衙役,我还以为是和哪个老头在草垛边喝酒下棋闲扯淡呢。”

  众人听后,不禁哈哈大笑。

  许知县接着说道:“我提醒他,今日是来进学的,不是来指点天下的,还是说说与学问相关的事。结果,潭镇海又开始长篇大论,大谈诸子百家的长短。我见他说得兴致勃勃,便问了他几个关于道家、名家、法家的经典论断,没想到竟一问三不知。奇怪了,连这些都不懂,怎敢妄议贤哲。”

  岳教谕见场面尴尬,赶忙上前打圆场,说道:“毕竟还年轻,见识有限。再说如今的学子大多专注于儒学,对其他各家能有一些见解,已实属不易,不能苛求精通。”

  “这话听着可真让人不舒服。明明是他在非议先哲,怎么在老夫子眼里,倒成了我故意刁难他。既然他专于儒学,那就背诵一下《论语》吧。”

  方生一听要背诵《论语》,差点笑出声来。

  许知县笑着继续说道:“我这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小子倒也不慌张,只见他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摇头晃脑,背的都是些‘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之类烂大街的段落。背了几十句后,便不再作声,立在大堂之中。我正纳闷他想干嘛,结果他说已经背完了,可能还有些遗漏,但大略如此。”

  这下,连岳教谕都觉得有些难堪。估计他也就是简单和潭镇海聊了几句,觉得特别投缘,便欣喜地前来举荐,却没料到他会的只是些皮毛。张族长又上前解释,说求学的态度很重要,毕竟潭镇海以前没正经念过书,只要态度端正,相信日后肯定能熟练掌握。

  许知县无奈道:“就这么浮皮潦草地背几句,也能叫态度端正?但既然二位如此推崇,我也不好驳他面子,那就再给个机会。这次考个简单的:默写《孝经》。潭镇海愣了一下,随即退下默写,好半天都交不上来。”

  “我还奇怪,区区《孝经》才几个字,怎么写这么久,走过去一看,差点没活活气死。你猜他写的什么?”

  方生摇摇头。

  许知县笑道:“打死你都想不到,他把二十四孝默写了一遍,我过去的时候,他正在给每一孝配图画呢。”

  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到后面笑得都快喘不上气了。

  方生更是直接把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惊讶道:“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金家两口子则一脸茫然,族里老人每次说起二十四孝,都是一脸严肃认真,语重心长,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许知县和方生会笑成这样。

  许知县缓了缓,接着说道:“这下,连岳教谕的面子都挂不住了,气得直翻白眼,胡子都哆嗦起来。”

  “事到如今,潭镇海还不死心。或许之前听说我和岳教谕都对佛学颇感兴趣,便又开始大谈佛教,什么达摩、玄奘的传奇故事,大乘、小乘的区别,禅宗、密宗的不同,说得头头是道。我便问他,既然对佛学如此了解,那默写一下《心经》吧。结果,他在纸上就写了一句话:‘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然后一脸高深莫测地问我:‘县尊可知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我实在受不了他这副混账德行,我让你默写《心经》,又没让你给我解释。他扭捏了半天才说,就会这一句。”

  “你们说,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要不是岳教谕和张族长拦着,我当场就能把这小子的头给拧下来。”

  方生也是彻底无语,说道:“潭镇海怎么感觉什么都知道,可又什么都不会啊?”

  许知县笑道:“他是喜欢读书,不过肯定读的都是些地摊货,什么‘一句话讲透佛学’‘三天半通晓历史’‘治国平天下一点都不难’之类糊弄人的玩意儿。”

  “虽然他这般胡闹,但岳教谕和张族长的面子不能不给。我便问他的理想是什么,想不想成为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才。谁承想,这小子胆大包天,竟敢非议国策,对皇上不敬。我一气之下,让差役用乱棍打了出去。要不是看在岳教谕和张族长的面子上,当场就能将他锁拿下狱。”

  方生心中一惊:“这招可够狠的。说起文武双全,潭镇海自然和岳教谕一个论调,许知县再稍加引导,不知不觉就能扯到当今朝廷。大明皇上可是马上得天下,稍不注意就会犯忌讳。”

  许知县没留意方生的表情变化,继续说道:“但我打死都没想到,他竟然会去投河。要是真死了,这逼死学生的帽子,就会扣到我头上。要不是有你这次出手相救,麻烦可就大了。”

  方生赶忙说道:“县尊言重了,他是自己跳的河,与旁人无关。再说了,您把他轰出县衙,也是因为他先对皇上不敬,怎能怪您呢?”

  许知县摇摇头,说道:“空口无凭啊,只要岳教谕推说不知情,这事儿就扯不清楚了。你们别看老夫子平日里张口闭口都是仁义道德,可到了关键时候,会不会实话实说还真不好说。”

  这种官场的是非纠葛,方生这些平头百姓哪敢随便接话,一个个面露慌乱之色。

  许知县见状,笑着说道:“你们别看我是知县,人家岳华只是个教谕,但人家从心底里瞧不上我们这些贫苦出身、又没背景的农家子弟。”

  方生干笑了几声,点头表示赞同。

  又闲聊了几句后,许知县起身说道:“我也该回去了,改天有空再来拜访。方兄弟平日里要是没啥事,就常来县衙,咱们一起学习。不瞒你说,我也想提升提升,只是平时杂务繁多,这些年都给耽搁了。现在正好,你来了,我也能重新把读书这事儿拾起来,咱们共同进步。”

  方生客气地回应了几句。许知县正要出门,金夫人赶忙客气道:“老爷,吃过饭再走吧。”

  许知县一听,高兴地说道:“好啊,早就听闻大嫂做的臊子面地道,今日正好尝尝。”

  金夫人便去厨房忙碌,老金见状,打算出门去买些食材。许知县赶忙拦住他,说道:“别破费,就家常便饭就行,家常饭最好。”

  老金无奈,只好也去厨房帮忙。一进厨房,老金便低声埋怨老婆:“你咋这么多嘴呢。”

  金夫人笑着说道:“我也就随口客气了一句,谁知道他还当真了。不过也好,人家帮了咱们这么大忙,虽说可能是看在段将军的面子上,但请人家吃顿饭也是应该的。”

  老金发愁道:“咱们就这粗茶淡饭的,拿什么招待县太爷啊?”

  金夫人自信满满地说:“这有啥可愁的,你没听见吗?我做的臊子面连县太爷都听说过,都快闻名兰州城了。唉,我算是看出来了,咱们这一大家子啊,全靠我了。感谢段将军,得靠我的姑姑绒;感谢县太爷,还得用我的臊子面。”

  老金无奈地摇头:“我这个瓜婆娘,又开始飘了。”

  金夫人把他推到灶火前,说道:“少废话,赶紧架火烧水。”

  老金拉着风匣,问道:“今天段将军说的事,我觉得挺不错的呀,又不是去打仗,你为啥也反对呢?”

  金夫人说道:“话虽然是这么说,可真遇到事情,就难说了。方生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老刘家、潭秀才和他非亲非故,他都能跳河去救。段将军把他当好兄弟,又帮了咱们这么多忙,他要是真有什么危险,你想想方生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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